“自由民族主义”如何可能?
张 昕
《东方早报》2011年1月6日
张 昕
《东方早报》2011年1月6日
2010年年末,一场突如其来的球迷与莫斯科警方之间的对峙冲突占据了俄罗斯各类媒体的头版。12月6日,莫斯科斯巴达克足球俱乐部的球迷与来自俄罗斯北高加索地区的年轻人发生斗殴,一名斯巴达克球迷身亡。警方事后虽然拘捕了数名嫌犯,但很快就将他们释放。莫斯科球迷群体对警方处理的强烈不满导致12月11日数千名球迷在没有获得批准的前提下在莫斯科市中心的马涅什广场举行集会,并与警察发生大规模肢体冲突,多人受伤、数十人被捕。散场后,部分球迷在地铁内殴打多名非斯拉夫裔长相的乘客作为报复。几天之后,莫斯科警方针对对峙双方在酝酿中的更大规模的暴力冲突又逮捕数百人。
马涅什广场事件之后出现的众多评论中,有一篇引起格外的关注和不少争议。叶利钦时期担任过能源部副部长、现在“民主选择”运动的领导人弗拉基米尔⋅米洛夫在题为《自由民族主义对抗法西斯主义》的文章里提出,过去20年时间里,俄罗斯自由派在机械死守“普世价值”和“宽容、多元文化”这样“遮羞布”的同时,彻底放弃了“民族主义”的道德制高点,把所有针对移民或者非俄罗斯族裔的仇恨现象都简单归结到法西斯主义或者排外情绪。自由主义者基于政治正确声称“罪犯没有民族性” ,或者把任何民族主义者等同于法西斯分子,恰恰把一整套民族主义的强大话语工具和战斗阵地完全让给了所谓的鹰派和极端势力。自由派政治对话中民族主义命题的缺失也成了自己饱受批评的把柄:自由派阵营被刻画成为反对俄罗斯利益的“第五纵队”。因此,和东欧转轨过程中出现的自由民主化和民族主义的力量并肩而行的情况相反,这两股力量在俄罗斯是完全分离的。
此后,作为坚定自由派的米洛夫又把批评矛头指向了以亚历山大⋅杜金为代表的欧亚主义者。他强调把俄罗斯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独立的“欧亚地区”和相应的身份认同上就是把俄罗斯出卖给穆斯林势力或者是中国,现实中只有传统欧洲才是俄罗斯政治文化的根本导向。
在文章的最后,米洛夫提出了俄罗斯“自由民族主义”方案的基本主张,即重举民族主义大旗和极端民族主义势力直接斗争,加强俄罗斯对欧洲文明的自我认同。落实到具体的政策应对,他建议要加强对非俄罗斯族裔的经济和文化融合,在对移民本身非罪化对待的同时,对于有民族和宗教背景的犯罪活动则坚决不能手软。
米洛夫在马涅什广场事件之后提出的这个自由民族主义的纲领是希望在自由主义的基本价值观和民族主义认同之间找到和谐共存的基础,同时维护自己所在的政治团队在俄罗斯的生存空间;而他心目中想像的那个“欧洲文明”则为俄罗斯的自由民族主义提供了范本。
可现实中无论是法国萨科奇政府驱逐吉普赛人的政策、禁止在公共场所穿戴伊斯兰罩袍的法令还是瑞士通过公投禁止建造伊斯兰教清真寺尖塔的决定,这些近两三内发生的事件都应该提醒米洛夫:他心目中的那个“欧洲”在结合自由主义和民族、宗教多元上并不是一个顺风顺水的过程;莫斯科人过去十多年因为非斯拉夫裔移民的大量进入而产生的恐惧和危机感对于传统欧洲的大多数国家来说丝毫不陌生,而后者对此的回应也决不是完美无缺——看看这几年法国的街头骚乱就可以。
米洛夫在字里行间倒是多次提出是北高加索和其他穆斯林移民给俄罗斯主体社会输入犯罪和腐败的论调,但是他的自由民族主义的政策建议远没有回答这个“当宽容面对另一种不宽容时怎么办?”的难题。米洛夫也没有进一步阐述,在针对主体是来自俄罗斯内部、法律上享有完全政治权力的内部移民的时候,自由民族主义在政治平权已经在原则上完成的前提下,如何达到最终社会经济上“民族融合”的目标。令人遗憾的是,米洛夫版本的自由民族主义的困境在当下的俄罗斯不会很快消失,会有更多的马涅什广场事件来不断挑战自由民族主义在俄罗斯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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