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30, 2011

一盘脆弱的“大棋”

 
一盘脆弱的“大棋”
张 昕
《东方早报》2011930
纠缠俄罗斯政局多年的“2012年问题”日前终于谜底揭晓。在“统一俄罗斯党”最近举行的代表大会上,先是现任总理、党主席普京提名现任总统梅德韦杰夫继任该党领袖。随后梅德韦杰夫又提议全党支持普京作为下届总统候选人。双方对对方的提议都表示欣然接受,随后党代会也迅速通过决议将两人在大会上的发言作为该党在议会选举中的竞选纲领。
虽然在2008年总统换届之后有众多猜测普京可能会重回俄罗斯最高权力位置,但很少有人预测到这个决定会在离总统选举还有半年这个时间点、以这样一种方式正式公布。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在各自演讲中都豪不掩饰地表示这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两人其实在梅德韦杰夫参加2008年总统竞选前就已经确定。如果两人所说属实——这是一个需要追问的“如果”——那这盘关于2012年的“大棋”确实是规划已久,而过去几年来不少分析人士做出的两人之间良性竞争之类的判断只能是太简单、甚至是幼稚的一厢情愿而已。回想过去几年里两人在各种场合针对2012年问题的回答,几乎总是归结到遵从人民意愿或者是到时候再做决定,再面对梅德韦杰夫在这次党代会上义正词严地强调“我们所说的都是事实”时,我真不知道究竟应该相信哪一句了。
不管现在这样的安排当中普京本人的“恋栈”心理占到多大比重,至少说明2000年以来俄罗斯政治制度建设没有摆脱对个人的高度依赖,包括2008年总统选举在内的尝试没有产生一个可以让现有统治精英感觉可以依赖的新领导集团。普京个人还是必须回到之前的直接掌舵的位置上,而没有像此前不少人猜测的那样以某种“民族领袖”的身份半退出正式的权力中心,在保留对重大决策有发言权的同时,退出对于日常具体政策事无巨细的关照。
“统一俄罗斯党”作为政治制度化的最重要努力几年来也没有实质进展。这次代表大会除了揭晓2012年问题答案之外的其他安排也进一步证明了这个规模日益庞大、在联邦立法机构和众多地方立法机构掌握控制权的政党远远没有达到类似墨西哥革命制度党、日本自民党和印度国大党曾经达到的制度化水平。统俄党既没有足够的基层党员基础可以自称“全民党”,也没有清晰的意识形态指导足够代表特定的利益群体或者阶级。选举前普京倡议成立的“人民阵线”本身就是对这个政党内部运行不畅的间接批评。本次党大会还决定包括多位现任副总理在内的联邦政府高官将被安插到各个选区,作为统俄党在年底的议会选举上得票率的保证。这恰恰是政党在地方上没有积淀、没有自己的基层干部储备的表现。统俄党依然是一个高度维系在个人身上的政党,在普京勾画的一盘“大棋”中统俄党没有超越普京个人的地位和作用。
党代会之后另一个出人意料的事件也进一步佐证了关于“大棋”脆弱性的假说。在财经界口碑很好、一度盛传有望担任下届总理职务的现任财政部长、副总理库德林在统俄党党代会之后马上公开表示因为和梅德韦杰夫在财政政策上的分歧,他不会在梅德韦杰夫任总理的新政府里任职。在两人之间面对面直接的冲突被电视转播之后不到24小时,库德林的辞职被批准。连库德林面对这样的安排都被蒙在鼓里,从而不惜把冲突以少见的公开方式放到桌面上,这也是“大棋”里没有算计到的一步,而类似这样的段子在明年四月前仍有可能出现。
当然,对“大棋”安排的另一种解释是普京(或者加上梅德韦杰夫的双人团队)在俄罗斯民众当中一直保持很高的支持率,所以现在这样的安排最终还是顺应民意的表现。几年来各种民调的结果和过去十年的经济数据也确实可以支持这样的解读。但如果这样的支持率确实稳定扎实,又是什么让有些人有这么强的危机感以至于必须把这盘“大棋”下得如此神秘?难道他们意识不到这种神秘操盘早晚会葬送他们苦心经营的“合法性”吗?

Monday, September 19, 2011

英俄关系走向“平庸”

 
英俄关系走向“平庸”

张 昕
《东方早报》2011919

英国首相卡梅伦于本月12造访莫斯科,行程不到24小时。作为2005年以来第一位访俄的英国首相,卡梅希望在6年前布莱尔的访问之后能给陷入僵局的英俄关系带来一点生机,达到类似美俄之间2009年“重启”努力的效果

引发最近这一轮双边僵局的导火索是2006年的利特年科事件。当时已获得英国国籍的前俄罗斯特工利特年科在英国中毒身亡,英国方面指控俄斯前特工、后来成为国家杜马议员戈沃伊是谋杀案的凶手。但俄方以违宪为由拒绝英国引渡戈沃伊的要求,两国甚至因为此案和此后牵扯出的其他间谍案在2007年相互驱逐多名外交官,英国对俄罗斯居民赴英的签证批准也提高了标准。对俄罗斯而言,利特维年科事件在外交上并不是一个单方面事件:英国长期给包括俄罗斯寡头别列佐夫斯基在内的众多俄罗斯异议人士政治庇护,而英国对俄罗斯发出的引渡要求也没有合作。

卡梅伦访俄期间,英俄双方领导人公开承认在利特年科这个事件上双方的分歧依然存在,任何一方也没有表达出在短期内解决问题的意向。此外,卡梅伦在非常紧凑的行程中还是安排了和俄罗斯国内人权人士的会。这两个动作固然是表示了一种姿态,但在姿态之外的实质意义已经不大。利特年科案虽然悬而未决,但是戈沃伊肯定不会被引渡到英国。躲在伦敦的别列佐夫斯基可以继续在英国的保护墙后面诅咒俄罗斯政府,但是在俄罗斯已经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卡梅伦上述姿态背后的真实议题已经不能左右两国关系。


和美俄关系“重启”最大不同的是,英俄之间没有类似导弹防御系统或者北约东扩这样级别的“高层政治”事件,如果有也不是纯粹的双边关系。“重启”这个概念所隐含的“本质变化”或者“成系统的全面计划”都不会在英俄关系中出现。从这个意义上说,利特年科案在“高层政治”乏善可陈的背景下其实完全可大可小。虽然英国媒体记者们还没有完全走出这个论调——在两国领导人的记者招待会上,英国记者提出的四个问题中有两个是关于利特年科案的——但是两国首脑看来都已经作好超越利特年科案、继续前行的准备了。

对此次卡梅伦之行,莫斯科方面也有理由感觉满意:当初切断两国高层关系的是英国,而对这次访问采取主动的也是英国方面。一位俄罗斯外交官在卡梅伦行前被问及俄罗斯从英国这里最希望的得到什么,他的回答是“尊重”。卡梅伦能够来莫斯科本身就是在往“尊重”这个大方向走。卡梅伦的莫斯科之行在两国官方关系上的象征意义多于具体成果,至少确定造成双方官方关系降温的关键事件不会继续成为阻挠双边关系复苏的障碍。

和美国不同,英国的商业、法律和文化教育在俄罗斯社会里还是因为其“欧洲”特质而很得赏识,这和美国佬强悍、粗鲁、缺少教养的形象有很大的差别,也因此卡梅伦行前俄罗斯国内提出了这样的说法:英国可以成为俄罗斯实现“现代化”计划中一个潜力巨大的合作伙伴。除了经贸文化上的合作,这两个都失去了帝国地位的国家其实还有许多可以交流的地方。英国已经非常适应了“帝国”不再、老大地位不复的现实,坦然接受在西方体系内、紧跟美国之后的“二流国家”这样的定位;而俄罗斯这几年经济复苏之后又试图在自己曾经的势力范围内寻找逝去的帝国影子。下一次的英俄领导人双边会晤倒是可以集中在这样不显“平庸”的话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