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22, 2008

“橙色联盟”第三次分裂之后

“橙色联盟”第三次分裂之后

张昕

9月16日乌克兰最高拉达(议会)议长亚采纽克正式宣布解散总统尤先科领导的“我们的乌克兰-人民自卫联盟”和总理季莫申科领导的“季莫申科联盟”之间的执政联盟。2004年“橙色革命”中形成的“橙色联盟”经历第三次分裂。

本轮“橙色联盟”内部的冲突在9月3日达到高潮:在“季莫申科联盟”和前总理亚努科维奇领导的地区党等亲莫斯科党派联合通过限制总统权力的《内阁法》之后,尤先科宣布自己的党派退出执政联盟。如果10月3日前议会无法推出一个新执政联盟来组阁,尤先科作为总统有权解散议会提前进行议会大选——这个国家在两年时间里举行的第三次议会选举。

和“橙色联盟”的前两次解体相比, 对外政策 —— 尤其是对俄政策——在本次分裂中起到导火索的作用。8月初俄罗斯和格鲁吉亚开战以后,尤先科严正谴责俄罗斯的军事行为,把战争定性为一个霸权大国对一个新兴民主小国的粗暴侵略,对参与作战的俄罗斯黑海舰队进出港口加以限制,甚至自己亲自到第比利斯为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站台声援(尤先科还是萨卡什维利小儿子的教父) 。 当尤先科在俄格战争后不断强调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紧迫性时,季莫申科则开始对乌克兰东部的俄语区示好,承诺在她的领导下乌克兰不会介入和其他国家的冲突。尤先科指责季莫申科想借助自己在俄格战争问题上的“宽容”态度来换取莫斯科对她在2010年总统大选中的支持,尤先科的属下由此更提出要以叛国罪起诉季莫申科 。

2004年之后乌克兰政治的基本主题就是尤先科、季莫申科和亚努科维奇领导的三股政治力量之间的分分合合。三次“橙色联盟”的解体和随之而来的几次宪政危机都显示出宪政民主制度还不能有效容纳、消解乌克兰社会内部的基本政治分歧。本次俄格战争在乌克兰急于加入北约的背景下,催发了乌克兰宪政制度又一次的痛苦调整。

而同时,乌克兰政治人物的政治操守对政治制度的负面影响也不可低估。 例如,仅一年前,季莫申科还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让俄罗斯政府大为恼火的题为《遏制俄罗斯》的文章。在文中,她完全以“欧洲”利益代表的口吻对俄罗斯的“殖民主义野心”大加批评,要求欧美对俄罗斯施以更加强硬的钳制政策。文章里更明确提出俄罗斯不可以引用科索沃作为先例来鼓动包括南奥塞梯、阿布哈兹以及乌克兰境内的克里米亚等有争议地区的分离主义运动。如今她对俄格战事的态度明显跟这篇文章所传递的信息有不小的差别。即便和俄罗斯政府的幕后交易这一说并不属实,季莫申科如此出尔反尔至少也有政治投机之嫌。

目前在“解散议会-提前大选”和“重新组建执政联盟”这两种可能性之间,后者出现的可能性更大。但由于季莫申科努力推动新《内阁法》的真实用意还不清楚——如果她仅仅着眼2010年的总统大选,为何要限制总统权力——在诸多可能的新执政联盟组合中季莫申科具体将如何选择还不明朗。而从长远看,如果乌克兰社会内部在对俄关系、加入北约等问题上的根本分歧仍然无从调和,乌克兰政治人物还不能以高姿态对待以往的个人恩怨,曾经的“橙色联盟”即便再次出现也只能是为选举、组阁而生出的权宜之计,第四次、第五次的分裂解体也顺理成章。

《纵横周刊》

Wednesday, September 17, 2008

“纳布科”有戏吗?

“纳布科”有戏吗

张昕

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五日战争”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南高加索和里海地区的能源格局,尤其是最近几年被欧洲寄予厚望的“纳布科”(Nabucco)项目——“巴库(阿塞拜疆)-第比利斯(格鲁吉亚)-杰伊汉(土耳其)”输油管道项目。

  欧洲国家希望借此项目建立从里海,经由南高加索地区(绕开俄罗斯本土)到黑海,再通往欧洲的3300公里能源输送管道,预计每年向欧洲输送约 310亿立方米天然气。管道一旦建成,既能帮助欧洲打开对里海地区能源的窗口,又能摆脱其长期以来对俄罗斯在能源供应和输送管道上的双重依赖。

  俄格战争期间,俄军没有直接攻击格境内的现有国际能源输送管道,这些管线的运行也基本正常,但是战争的爆发和此后俄罗斯与欧洲、北约关系的迅速 僵化无疑进一步提升了欧洲建立不经过俄罗斯的能源输送管道的紧迫性。但同时,战事也让纳布科这样经由高加索地区的输送项目的安全性被打上问号:除非欧盟能 在政治甚至军事上保证途经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的运输管道的安全,否则仅仅是绕开俄罗斯本土已经不能保证管道的安全了。

  因此,北约和欧盟在俄格战争后召开的紧急会议上都讨论了该地区的能源安全问题,而两周前美国副总统切尼对该地区的出访也是把南高加索-里海地区对欧洲的能源出口安全作为最重要的议题。

  如果说俄格战争至少进一步加强了来自欧洲对纳布科项目的推动力,那么在纳布科项目的另一端,南高加索-里海地区各国对纳布科项目的态度则没有因俄格战事而突然明朗起来,至少几个主要国家还是不愿意轻易给出承诺。

  阿塞拜疆的天然气出口向来不缺少市场,尤其是今年6月份俄石油天然气工业集团公司提出愿意以欧洲市场价格收购阿塞拜疆全部的出口天然气之后,从 纯粹的经济角度看,阿塞拜疆并没有太多的积极性全力投入纳布科项目。所以,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在会见切尼时表示,巴库虽然珍视同华盛顿的关系,但是将不 会加速实施纳布科项目。据俄媒体报道,切尼因为阿塞拜疆方面在招待上的怠慢甚至拒绝参加为他举行的晚宴。

  另一方面,阿塞拜疆也很明显不愿意在俄罗斯这一棵树上吊死:切尼访问一周之后,巴库就举行了一次关于该地区能源国际合作的会议。在会上,阿塞拜疆政府又和其他与会国一样对纳布科项目表示了相当的热情。

  除此之外,来自里海东侧的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能源出口对于纳布科项目的成败也至关重要。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两国在口头表示支持该项目 的同时,也和阿塞拜疆一样没有具体承诺自己通过该线路向欧洲提供的出口量。无论是土库曼斯坦的别尔德穆哈梅多夫,还是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都显示出 在大国间进行利益平衡的高超能力,两国对纳布科项目既不全力投入、也不明言放弃的态度正是这种利益平衡政治的具体表现。

  尤其近年来,在欧洲和俄罗斯之外,中国对该地区的能源需求也在迅速上升,这给上述国家提供了更大的利益平衡的运作空间。土库曼斯坦最近还增加了 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而去年末,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确定的跨里海天然气管道更显示了俄在掌控这两个国家天然气出口上跟欧洲相比已经占 得先机。

  俄格战争改变了利益攸关各方对能源政策中某些具体系数的估量,但是并没有改变和纳布科项目有关的各个国家的基本决策逻辑。如果能够熟谙这样的逻辑,中国未必没有可能成为其间的受益方。

《东方早报》

Tuesday, September 16, 2008

梅氏圣经

梅氏圣经

张 昕

梅德韦杰夫上台之后众人都在猜测,在外交政策上这位俄罗斯新总统会给世界带来多少新东西。随着7月15日最新的俄罗斯对外政策构想的公布,外界对此终于可以看到一个官方版本的系统论述了。

这种被俄罗斯媒体称为“外交圣经”的对外政策构想是集中阐述俄罗斯外交政策基本理念和方向的纲领性文件,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于1993年和1997年、普京于2000年都分别发布过自己的对外政策构想。梅德韦杰夫刚刚批准的新对外政策构想在长度上虽然是2000年版的两倍,但是有约80%的篇幅是重复前者的内容,所以该文件延续普京时代外交政策走向这个基本特征应该是明确的。但同时,新版在若干细节上还是有值得注意的一些变化。

首先,新版构想不再延续前面类似文件中多次使用的“大国”(great power)概念,而开始使用“新俄罗斯”的概念。对旧概念的弱化部分显示俄罗斯官方可能已经将此概念定性为一个属于19-20世纪国际关系的“陈旧”概念。此外,这个概念的摈弃也部分反应出俄官方对自身综合实力的认识:毕竟在最近俄罗斯政府刚刚通过的《俄罗斯社会经济构想-2020》中,俄政府自己也是预期到2020年本国的整体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才能达到“大国”的地位。而“新俄罗斯”概念的使用则体现了俄罗斯希望与苏联时期彻底决裂的决心和塑造更加现代和丰富的俄罗斯国家形象的努力。比如,该文件就包括了创新型的发展道路、人权和公民社会之类带有鲜明梅德韦杰夫色彩的内容。

和对“大国”概念的处理逻辑上相辅相成的是新版构想对意识形态的弱化,在强调外交政策的实用主义色彩的同时也相应扩大了俄罗斯重视发展合作的国家的覆盖范围。相对于8年前,该文件首次明确提出了要发展俄罗斯和所谓“金砖四国” 中其他三国(中国、印度和巴西)之间的战略合作关系,同时被提及的合作伙伴还有俄罗斯在欧洲的众多能源进口国和俄罗斯在世界各地的主要武器进口国(包括伊朗、土耳其、埃及、阿尔及利亚、沙特、叙利亚、利比亚和巴基斯坦)。如果考虑到最近一年多来在能源和军火两个领域俄罗斯政府和包括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俄罗斯石油公司等在内俄大型国有企业的海外扩张行为,上述基于商业现实利益的对外政策考量其实已经在实践中初露端倪。

上述实用主义逻辑也体现在俄罗斯处理和独联体国家之间关系的基本态度上。新版构想不再强调通过独联体组织重新统一前苏联各加盟共和国,而更重视发展俄罗斯与独联体中各个国家的双边关系,尤其是和若干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之间的一体化过程。其中,俄罗斯-白俄罗斯邦联的构想已经失去了在2000版文件中的重头地位,新版中仅仅以“渐进过渡到市场关系”这样的用语来描述莫斯科和明斯克之间未来关系的走向。

新版对外政策构想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政策亮点是俄罗斯明确提出和欧洲签署一项全面安全协议的构想。这个构想显示俄罗斯对曾经寄予希望的欧安组织的失望和对现有军控协议执行的不满。该文件中也没有提及任何进一步削减和控制核武器的计划,这也预示俄罗斯无意延续自己在前苏联晚期签订的国际军事安全、军备控制协议中的原有责任。

最后,在外交政策的执行上,和此前的版本不同的是,新版首次明确强调了联邦政府在外交政策执行上的责任。由于按照俄罗斯宪法,外交是总统的则权范围,因此该细微调整也有可能为普京领导下的联邦政府进一步增强在外交政策中的作用埋下伏笔。

西方部分媒体和分析人士期待在梅德韦杰夫上台之后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会经历赫鲁晓夫式的“解冻”、或是呈现更加自由化的走向,但是至少从公布的“外交圣经”的文本本身很难看出痕迹,而超越意识形态的实用主义色彩和重新界定俄罗斯国家内涵的努力可能是梅德韦杰夫版的“外交圣经”中最重要的细节变化。

《东方早报》

北约四问

北约四问
张昕

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之间的“五日战争”以及由此引发的欧美与俄罗斯之间的紧张对峙让不少人开始相信新冷战时期即将到来。作出这样的判断恐怕还太早,不过我们倒是可以依据北约对俄格危机这个突发事件的反应来审视一下这个冷战组织在自身定位、组织扩张原则和对外政策上的自我判断——因为北约对这些问题的判断都紧密围绕着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我们姑且可以把这些问题中最经常出现的称为“北约四问”。

一问:俄罗斯最近几年对周边国家(尤其是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强硬态度是否主要因为后者提出了加入北约的要求?还是因果关系恰恰相反:正是俄罗斯对周边国家的态度促使了这些国家积极地要求加入北约?波兰公众曾经对美国在波兰境内设立新的导弹防御系统曾经有不小的抵触情绪,但是在俄格冲突开始后,波兰很快就和美国正式签订了相关协议。类似的,乌克兰在俄格战争开始后提出要仿效波兰,向西方开放自己的导弹预警系统。所以近期的俄格冲突至少部分支持了后一种判断。

二问:北约是否有必要扩张?在这一点上,北约成员国总体上是一致的态度:北约视自己和欧盟(及其前身)是维护战后欧洲安全和稳定上是最重要的组织基础;而吸纳东欧国家及前苏联成员国则既帮助这些国家摆脱来自俄罗斯的可能威胁,也可进一步促进这些国全面融入欧洲——这一点上北约内部的没有什么分歧。

三问:北约在东扩过程中是否有必要承认俄罗斯有所谓的“势力范围”?公开承认俄罗斯在北约东扩问题上拥有否决权是北约不能容忍的,但是完全不考虑后者的安全需要和和周边国家的历史渊源也不现实。现在让现有北约成员国最头疼的选择是:北约是否有准备和决心向属于俄罗斯“势力范围”的国家提供针对俄罗斯的安全保护?尤其是,北约是否愿意为了象格鲁吉亚这样身处俄罗斯“后院”、传统上跟“西方”、“欧洲”没有太多关联的小国跟俄罗斯发生直接的武装冲突?在现实利益的计算上,经由格鲁吉亚进入欧洲的里海石油管道之类固然对众多欧洲国家会越来越重要,但这样的利益是否值得和俄罗斯的直接对抗?从“五日战争”之后北约的反应来看,组织内成员国这一点上还远没达到能够协同一致对俄罗斯作出强硬反应的地步。比如在俄格战争之后召开的北约外长紧急会议上,尽管北约外长们对俄罗斯发出了措辞强硬的声明,但是包括英国外长在内的高官也向格鲁吉亚表示,对其领土完整的保护目前还是“政治”层面的。换言之,北约目前肯定是不会武装介入俄罗斯和格鲁吉亚的冲突,高加索毕竟就在俄罗斯后院,不比1999年的南斯拉夫。正是在这一点上,萨卡什维利对美国和北约愿意为自己提供的安全保障上应该是估计过于乐观了:北约是不会轻易作出自己军事能力无法保证的政治承诺和政治决定的。

四问: 在组织扩展过程中,对新成员国的资格审核应该坚持怎样的标准?具体到目前的选择:是否有必要吸收格鲁吉亚和乌克兰这样的国家?北约在冷战之后的扩张中,一直把政治发展指标(诸如“民主”)作为重要的衡量标准,但是无论是乌克兰还是格鲁吉亚在这个标准上恐怕都还不能达标。即便是象乌克兰这样的申请国已经建立基本的民主框架,诸如国内民族种族冲突、领土争端之类的具体问题是否应该纳入考察范围?北约的进一步扩张意味着自己接触到类似乌克兰这样还不成熟稳定的所谓新民主国家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北约是否愿意接纳这样一些内部问题多多的新成员国呢?或者,还是继续大国政治的游戏规则:把自己首要敌人(俄罗斯)的敌人作为自己的朋友,利用北约成员国的资格来促进上述国家内部的新政治制度的稳定发展?在这一系列问题上,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在北约内部都还有自己的市场。

对“北约四问”中的前两问,北约自己态度日渐清晰,这意味着北约跟俄罗斯的对抗有加深的趋向;而在后两问上,北约自己的态度仍然模棱两可,多少可以延缓所谓“冷战2.0版”的出现。

《东方早报》

关注来自索契

关注来自索契

张 昕

受格鲁吉亚和俄罗斯之间武装冲突的影响,奥运会在俄罗斯媒体中得到的关注比我预期的要少得多:至少俄罗斯三大全国电视台的整点新闻和主要全国报纸的头版上连篇累牍的都是关于南部战争的消息和评论。

其实,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俄罗斯对本届北京奥运会所给予的关注不可谓不高,而这种关注跟其他国家相比还颇有些特殊之处。

在竞赛成绩这个层面,俄罗斯对本届奥运是有很高期待的。俄罗斯奥委会主席在赛前接受采访时根据过去两年各竞赛项目的主要国际赛事成绩认为俄罗斯仍然是逐金大战中前两名的有力竞争者;而俄罗斯官方对奥运选手承诺的高额奖励——包括对金牌选手15万美元的奖金 —— 也显示了其志在必得的决心。但是从赛程进展到约三分之一的结果来判断,俄罗斯应该说已经退出了对奥运金牌、奖牌第一位的角逐, 对奥运“老大”位置的竞逐明确就是中美两国之间的游戏了。考虑到中国过去在体育组织形式上曾经受到苏联很大的影响,以及俄罗斯自己在近年国力强盛之后也开始审视自苏联解体之后问题重重的体育制度,北京奥运上中国军团的出色表现已经引起俄罗斯体育界的特别关注。在我刚刚看到的一篇俄罗斯媒体上的专栏文章里,作者就在感叹:在竞技体育(尤其是奥运体育)上,中国的确已经超越了以前的苏联模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竞技体育组织管理模式。对于意欲保持自己体育强国地位的俄罗斯来说,中国的经验和制度都值得特别关注。
俄罗斯对北京奥运的另一重特别关注则应该是在体育竞技之外。

俄罗斯的索契刚刚争取到2014年的冬奥会主办权。虽然莫斯科曾经在1980年主办过夏季奥运会,但是索契冬奥会将是俄罗斯第一次主办奥运会。和中国非常类似的是,在整个申办过程和申办成功至今的准备过程中,俄罗斯也在国际奥委会所倡导的体育国际主义精神之上,把申办奥运会成功作为自己进入(或是重新进入)文明世界、国际社会的标志、把奥运会的最终成功举办作为证明自己综合国力和文明优势和得到所谓“国际认可”的象征。而这种对奥运会意义的解读在另外一些奥运会主办国和主办城市身上就不容易看到,比如接下去要主办夏季奥运会的伦敦和冬季奥运会的温哥华就都非常突出“文化多元主义”之类的概念。

同样,中国和俄罗斯作为奥运申办国、举办国所面临的种种批评、质疑也都惊人的相似。从索契开始申办冬奥会开始,由俄罗斯国内的政治经济问题和外交政策而引发的对其奥运会主办资格的质疑就从来没有停息过,甚至最近已经出现抵制索契冬奥会的建议。美国非常有影响的《外交事务》杂志在最新一期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的奥运恶梦》的评论,列举中国在举办奥运过程中和奥运结束之后可能出现的诸多问题。我无意评论文章里的观点,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文章里的“中国”、“北京”大多可以被轻松替换成“俄罗斯”、“索契”。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俄罗斯对北京奥运会的兴趣也肯定超越两国在金牌榜上的你争我夺。

其实,中国和俄罗斯(包括前苏联)参与奥运会的历史都不算长。无论如何强调奥林匹克运动的纯粹性,我们也都不可否认北京和索契获得奥运会的主办权的确部分反映了最近20年里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重要变化。在争取所谓“国际社会”的认可的基础上,如何更自觉且有创造性地向国际社会输送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念,北京和索契这一对主办城市之间可以相互关照的地方自然也不少。

前面提及的那篇俄罗斯媒体上的专栏评论已经把正在进行中的北京奥运会、尤其是中美之间的榜首之争诠释为东西两种文化、两种政治经济制度之间的较量,而他也对自己的国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俄罗斯作为六年之后的冬奥会主办国、作为传统的竞技体育强国,如何以自己传统的所谓非东非西的“中间身份” 成功参与这场奥运体育赛事背后的文化和制度竞争?这应该是俄罗斯对北京奥运给予特殊关注的更深层次原因。而在这样的特别关注背后,俄罗斯所渴望的恐怕不仅仅是奥林匹克精神中的所谓“重在参与”吧。

《东方早报》

格鲁吉亚危机的科索沃根源

格鲁吉亚危机的科索沃根源

张昕


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26日宣布,俄罗斯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他的这个决定距离俄罗斯联邦议会上下两院全票通过承认上述两个地区的独立不到24小时。这样的决定多少一些出人意料,因为不少观察家还在预测:俄罗斯总统不会马上承认这两个地区,而可能利用本国议会的决议作为对外谈判的筹码。

如果我们放长历史眼光,俄罗斯对格鲁吉亚的强悍态度(包括梅德韦杰夫的决定)自然应该归入俄罗斯帝国扩张的历史周期当中 —— 连冷战也不过是这个长周期中的一环。但是,这次俄罗斯对格鲁吉亚的态度如此毅然决然,更直接的一个历史背景则是科索沃战争。无论是在梅德韦杰夫面对国内观众的电视讲话、还是他同日发表在英国《金融时报》上主要面对西方观众的解释信件中,科索沃事件都被被强调成为俄罗斯采取行动的逻辑起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整个科索沃危机的展开过程决定了美国和欧洲对于俄罗斯政治军事能力的估量,也决定了俄罗斯对欧美政治军事意图的判断,为进展中的俄格冲突奠定了基调。

科索沃战争中,北约在没有得到联合国授权的前提下决定对塞尔维亚动用武力;在战争结束和此后的维和行动中,作为调停一方的俄罗斯所得到的实际控制也远低于自己所认为所获得的承诺。而面对来自俄罗斯的强烈反对声音,科索沃今年4月份还是最终宣布独立,欧盟和北约的支持在其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因此,科索沃问题进程中的几乎每一步俄罗斯都感觉被别人背叛、轻视、甚至愚弄,而且这样的感觉随着科索沃问题的深入和展开也越来越强烈。

科索沃战争使得北约从一个军事联盟组织成为了欧洲的准联合国, 成为实质上拥有发动战争权力的国际组织,其对地区安全的控制力甚至可以覆盖非成员国。 科索沃战争之后,北约也保留重复科索沃这个先例的选择——哪怕欧美国家在试图说服俄罗斯时如何强调科索沃独立的特殊性。科索沃战争和其最终的独立对俄罗斯而言不仅意味着自己在巴尔干地区的影响衰落,更预示在国际事务、尤其是在直接关系自身利益的国际安全事务上俄罗斯被北约踢出了决策中心。因此,俄罗斯在分析如今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申请和北约延伸进前苏联空间的努力时,其视角并没有简单重复“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冷战逻辑,而更多的是基于科索沃战争的历史记忆和日前科索沃独立的教训。

如果说科索沃战争时的叶利钦政府既没有主观意图也没有客观能力来挑战北约的决定,那么普京时期的俄罗斯明显已经处于不同的一个位置。相反,和科索沃战争相反的是,北约和欧美这次针对格鲁吉亚的政治决定有可能已经超越出自己的军事能力。

不论如何,当日后人们书写关于这次格鲁吉亚战争的历史时,至少应该把整个过程的起点追述到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

《周末画报》

“冷战2.0版”近在眼前?

“冷战2.0版”近在眼前?

张昕

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之间因为南奥塞梯冲突而起的战争并没有因俄罗斯官方从18日开始撤军的决定而风平浪静。从已有的迹象判断,俄军即便撤出格鲁吉亚中部地区,其军事力量仍然会以维和和保证人道救援的名义继续保留在南奥塞梯。而俄罗斯开始在南奥塞梯部署SS-21型导弹的消息如果属实,那么俄方支持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从格鲁吉亚独立的决心也进一步明确了。

格鲁吉亚这样的国家注定不能完全掌握自身命运。自俄罗斯军队进入南奥塞梯开始,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就不断呼吁“国际社会”(主要就是欧盟和北约)直接干预。在战争开始的前三天,萨卡什维利更多次对美国和北约没有对俄罗斯采取及时的遏制措施表示不满,认为美国的表现有违总统布什2005年在第比利斯自由广场上盛赞格鲁吉亚“玫瑰革命”时作出的“美国人民将与你们站在一起”的动人承诺。

北约和美国对俄格战争的反应其实是随着战事的升级而不断升温。从波兰、乌克兰和波罗的海三国的总统以个人名义出现在第比利斯的集会上为萨卡什维利“站台”到8月18日在比利时召开的北约各国外长特别会议,北约内部对如何应对俄罗斯、如何保护格鲁吉亚还存在一些分歧:最明显的是持更强硬态度的英美和更加慎重的法德之间的差异。

北约对本次俄格战争的反应显示出这个冷战时代的产物在冷战之后,对于如何评估自身定位、内部组织原则以及对外政策取向上还存在内部争议。其中几个涉及北约定位的基本问题在本次俄格危机中再次凸现。比如,俄罗斯对周边国家(尤其是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强硬态度是否主要因为后者有加入北约的要求?还是恰恰是俄罗斯对周边国家的强硬态度促使了这些国家更积极地要求加入北约?乌克兰在俄格战争开始后提出要仿效波兰,向西方开放自己的导弹预警系统。这样的证据应该是支持后一种解释的,但是对此北约内部应该还没有取得共识。

类似的问题还有:北约究竟是否有必要向东扩张?北约在东扩过程中是否有必要承认俄罗斯在自己的周边国家内有所谓的“势力范围”?如果承认后者的势力范围,那北约对格鲁吉亚、乌克兰之类国家加入的要求就必须非常谨慎。最后,在扩展过程中,对新成员国的资格审核应该坚持怎样的标准?如果以政治发展指标(诸如“民主”之类)来衡量,无论是乌克兰还是格鲁吉亚都恐怕还不能达标。

而最现实、也是让现有北约成员国最头疼的选择是:如果接纳了象格鲁吉亚这样的国家,北约是否准备好为了这样身处俄罗斯“后院”、传统上跟“西方”、“欧洲”没有太多关联的小国跟俄罗斯发生直接的武装冲突?即便是本次的北约外长紧急会议最后对俄罗斯发出了措辞强硬的声明,但是北约方面也明确向格鲁吉亚表示对其领土完整的保护目前还是“政治”层面的。换言之,北约还不准备出兵格鲁吉亚。

围绕俄格战争展开的大国博弈让人感觉“冷战2.0版”似乎近在眼前,但是北约本身的对俄罗斯应对策略多少显示:当年“冷战1.0版”中意识形态挂帅、武装力量直接对垒的对抗模式还不会马上出现——至少北约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周末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