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rch 16, 2009

“我们的“ 性、谎言、和录像带

“我们的” 性、谎言、和录像带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3月17日

记得十年前美国的一部独立影片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大奖。我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但是影片那个颇为别致的标题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性,谎言和录像带》。没想到在十年后的俄罗斯,这个电影标题又在青年政治运动“我们的”(Nashi那里得到了全新的阐释。

二月底,一名来自“我们的”组织的成员找到右翼政党“亚博卢”的青年领导依利亚·亚辛,声称掌握有自己组织前领导人部署成员渗透反政府组织进行间谍活动的录像,希望后者能帮助他对外公开这些材料。然而在随后亚辛召集的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们所看到的却是完全出人意料的两段录像。第一段录像里被称为是左翼组织“红色青年近卫军”的两名成员在狂饮之后吸毒,第二段录像里被称为是“亚博卢”青年成员的一队人在郊外胡乱进行完某项示威活动之后也开始狂欢痛饮,此后竟然出现成员和一名自称只有14岁的少女性交的场面。爆料者称录像所反映的是站在反对派位置的青年政治积极分子们的生活常态:酗酒、纵欲、耍流氓。

事后,对于录像内容是否属实已经有人提出疑问:因为片中一些参与者很像是“我们的”的成员。如果这样的怀疑最终被确认属实,那这个俄罗斯青年政治运动史上迄今为止“最经典骗局”倒正可以用上《性、谎言和录像带》这个标题。

在谎言和录像带之后更有趣的是,在支持普京和普京政府政策、尤其是防止“颜色革命”在俄罗斯上演的目标逐渐淡化之后,在类似的青年组织不断涌现、自身的准垄断地位不断遭受挑战之后,“我们的”如何在尝试调整自己的行动模式。不断出现的对于反对派政治组织的渗透就是最近逐渐被媒体捕捉到的新动态:“我们的”叛逃者对外公布内部的信息显示出这个年轻人的组织竟然有颇为庞大和严密的渗透和破坏反对派组织的计划。

除了渗透反对派组织之外,“我们的”也依赖越来越有想象力的出位表演来保证自己在摄像机镜头的曝光率和前卫性。2006年英国和俄罗斯因为利特维年科案发生外交危机时,“我们的”多次骚扰英国驻俄罗斯大使、阻拦大使车队。2007年俄罗斯和爱沙尼亚因红军铜像问题发生冲突时,“我们的”又多次阻断两国之间的运输车辆。针对多次发表批评“我们的”的自由派报纸 《商人报》, 去年4月数千“我们的”成员走上街头向莫斯科市民发送上万卷打上了《商人报》标志的手纸以及伪造的该报主编的公开信,以期羞辱这家报纸。去年圣诞,“我们的”向和俄罗斯“最不友好国家”(乌克兰、格鲁吉亚、美国)的领导人送上特制的圣诞礼物——尤先科收到的包括一面加上了星条旗图案和纳粹标志的新乌克兰国旗。今年年初,“我们的”又在一反政府组织的成立大会会场外,抛下几十具垂死绵羊。“我们的”把青年政治运动惯有的活力激情和俄罗斯政治风行的“黑色公关”与炮制谣言的“kompromat”技术结合得有声有色,甚至更显创意。

其实自2008年初以来,“我们的”组织对于自己在后普京时代的地位和作用是有系统计划的。2008年的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该组织的领导层明确提出想把该组织从一个松散、以街头运动为主的青年运动逐渐转变成一个紧密的、更具精英色彩的组织,并且配合以实实在在的社会发展计划。会上制定的十大发展计划中就包括了类似我们的乡村重建和组建自己的“党校”这样的计划。遗憾的是,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些项目还基本只停留在书面上。

或许是我对这样的组织过于苛求了:毕竟一年时间很短,毕竟青年政治运动的转型从来都不容易。 但象征着俄罗斯未来的年轻一代应该有志向给俄罗斯政治带来一些新气象——至少不能一直依靠类似 “性、谎言、录像带”这样的戏码来吸引人们眼球。

Monday, March 9, 2009

俄罗斯的“双头统治”会解散吗?

俄罗斯的“双头统治”会解散吗?


张昕 搜狐评论
2009年3月9日


自从梅德韦杰夫当选俄罗斯总统以来,关于他和总理普京之间存在分歧矛盾的说法就从来没有间断过,而去年夏天开始逐渐展开的经济危机为上述论断提供了更多的 支持。最近英国《卫报》的一篇报道更是把这个观点推到极致,声称在梅德韦杰夫间接批评普京政府处理危机不力之后,普京已经考虑要辞去总理职务。
  
   与此类似的一系列推断都是基于几个共同的假定:普京代表了军事和安全部门人员组成的所谓“强力部门”派,而梅德韦杰夫是自由派的代表,俄罗斯政治主流就 是两个集团对政策制定和资源分配的明争暗斗。近期愈演愈烈的经济危机开始破坏这两个派别之间微妙的权力平衡,普京和梅德韦杰夫之间的“双头统治”关系进一 步恶化,尤其是被视为一直在暗中掌握实权的普京其权威因危机遭受重创。
  
  但是上述假定偏离了两位领导人之间的本质关系:两人之间不 是严重的冲突和竞争关系,两人本质上来自同一团队——不要忘记当年普京刚刚把梅德韦杰夫提携到副总理位置上的时候,媒体几乎异口同声地判断后者将如何加强 普京这个“圣彼得堡”团队的势力。如果把普京简单地归为“强力集团”的首脑,那就很难解释自由派核心人物库德林何以在他任期内一直得到重用,并在梅德韦杰 夫上任之后开始把副总理和财长两个重任一肩挑。迄今为止,梅德韦杰夫在具体的经济政策上和普京以及联邦政府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矛盾,在经济领域两个人的差 别更多的是个人风格的差别而不是政策实质上的差别。克里姆林宫内部所谓两个团队和两个团队领导人之间的界限划分以及矛盾都被类似《卫报》这样的媒体有意无 意地放大了。
  
  实质上,自去年五月以来梅普之间的分工日渐清晰:梅德韦杰夫注重更加宏观、原则性的问题——尤其是在法治、宪政层 面,而普京则更多集中在具体的经济和社会政策上。考虑到如此具有实质意义的双头治理在俄罗斯和苏联历史上都是第一次,两人对这种合作关系平衡点的摸索到目 前为止还是顺利的。
  
  《卫报》如此说事的重要依据之一是最近梅德韦杰夫两次对政府在处理经济危上的迟缓低效提出批评,这被阐释 成了他对普京间接表示不满。但是,在担任总理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普京对自己领导的政府的批评其实更多、言词甚至更加激烈:两人如此类似的批评更多表达了作为 最高领导人对于整个国家机器和官僚队伍行动不力的不满。
  
  《卫报》的解释中还有一个假定就是政府在应对危机上的不力必然会导致来自 反对派的挑战。但现实是没有多少迹象显示现有政权已经受到反对派的有效冲击。体制内的所谓反对党完全没有能力在杜马内部(包括绝大多数地区的地方议会)上 对政策制定构成有效挑战。而除了笼统的批评之外,反对派政党也没有有别于现行政策的鲜明主张。比如,俄共虽然批评现政府拨付给大型企业和大型银行的救市资 金有裙带主义的迹象,但是具体如何分配这样的资金俄共也未见有系统可行的政策主张。
  
  而体系外的反对力量更是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 传统自由派的主力“右翼力量联盟”已经解散,该党前领导人尼基塔·别雷赫虽然因为反对党内部分高层希望和官方妥协的主张而自动辞职,但是不久即被梅德韦杰 夫提名成为基洛夫州州长。以原总理卡西亚诺夫和前世界象棋冠军卡斯帕罗夫为首的“另一个俄罗斯”运动历经多次整合后又改组成新的“团结”运动,但是更换旗 号不能掩盖他们整合中右翼势力失败的事实,在西方媒体中不断曝光的街头运动其实也是这些组织在缺少有效政治参与途径下的无奈选择。
  
   像《卫报》这样拿高倍显微镜来观察梅-普之间的关系自然总能找到缝隙。比解散更有可能出现的变化是:梅普组合利用危机加快联邦部门和州一级官员的“换血 ”速度,包括加强对“党外人士”的“招安”,以行政替代政治的方式吸纳人才进入国家机器。而面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恶化后来自一般公众的压力,梅普两人完全可 以在中下层官僚里寻找“替罪羊”——在现今的俄罗斯,这一招可是比让普京下台要容易施行得多。
  

Sunday, March 1, 2009

结盟的代价

结盟的代价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3月2日

二月初在莫斯科,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zation, CSTO)理事会会议宣布该组织将成立快速反应部队,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甚至表示该组织的武装力量将发展到和北约可以媲美的程度。从形式上看,这应该是该组织迈向更高层次军事合作和成为全面地区安全组织的又一个重要步骤。

目前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包括俄罗斯、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这个被称为“东方的北约”自成立至今已经被赋予了多重职能。伴随着本次快速反应部队的成立,官方再次强调该组织的目标主要是针对组织成员国边界出现的威胁,尤其是来自基地组织、阿富汗以及巴基斯坦等地的国际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跨国犯罪组织、贩毒活动等。对俄罗斯来说,这些是所谓“来自南部的威胁”。由此可以看出,集体安全条约组织虽然有当年华约集团组织的影子,但其区域重点已经转移到中亚地区。

计划中的快速反应部队将长期部署在俄罗斯,接受统一指挥,但是具体细节还没有出台,唯一能确定的是俄罗斯军队将在其中扮演主要角色。此前各成员国已经为该组织专门提供的军队数量及其有限,要达到北约的水平还是非常遥远的目标——除非梅德韦杰夫是特指在中亚地区。除了俄罗斯之外,其他成员国对于投入实际军事力量(无论是本次会议之前还是本次确定的快速反应部队)热情并不大。莫斯科为该组织设定的目标还包括在无需国际授权的前提下在成员国领土上开展联合维和行动,对于这个具有实质意义的组织定位,至少白俄罗斯的外交部已经表示了本国将不会派兵参加这样的行动。各方对于组织的定位和各自在其中愿意承担的责任还远没有达成一致。

在组建这个“东方北约”的过程中,俄罗斯为“招徕”盟友付出的代价似乎不低。在本次集体安全组织会议期间,吉尔吉斯斯坦宣布将关闭美国在本国马纳斯军事基地——后者是反恐联军在阿富汗军事行动的重要军事基地和运输中转站。虽然俄罗斯和吉尔吉斯斯坦官方都否认同时宣布的俄罗斯将对吉尔吉斯斯坦提供的20亿美元贷款、1.5亿美元无偿援助和后者关闭军事基地的决定有任何关联,但是两个决定的宣布在时间上如此紧凑,让人很难不产生联想。而类似的情景最近在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之间也在重演:去年年末白俄罗斯曾经向俄罗斯提出20亿美元的贷款要求用于接收卢布为本币的调整费用,这个当时没有得到俄方正面回应的要求在最近也得到俄罗斯政府承诺重新审议,而两国正巧也在最近宣布将在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之外成立另外的联合武装力量。

和俄罗斯近期在拉美开展的结盟活动颇为相似的是,俄罗斯在前苏联空间内寻找盟友的过程中也越来越多倾向以经济资源换取军事、政治合作。对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的优惠待遇除了提供各种贷款和债务减免之外,还包括低价提供武器。但是俄罗斯仅仅通过如此的交易要达到重新掌控中亚地区的目的还是远远不够。俄罗斯至少必须在组织目标上给出更加系统更有说服力的说辞,因为对于白俄罗斯和亚美尼亚来说“来自南部的威胁”并不是最棘手的问题。而即便是作为组织重点的中亚地区,不要忘了,俄罗斯也还没有说服土库曼斯坦加入集体安全组织。白俄罗斯 和吉尔吉斯斯坦与俄罗斯之间的政治交易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如果现有的猜测为真,那俄罗斯摆在桌面上的更多的是真金实银,而别家的投入更多是象征性的。联想到去年夏天俄罗斯必须独立应对格鲁吉亚局势,而其他盟国在如此关键时刻连形式上的支持都没有提供,这笔结盟的买卖对俄罗斯来说可不太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