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December 21, 2008

这需要一点想象力

这需要一点想象力

张 昕
《东方早报》2008年12月22日

12月3日北约外长会议决定暂停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两国加入北约“成员行动计划”——该计划是正常程序下一个国家成为北约新成员国的第一步——转而加 强北约和这两个国家之间双边委员会的工作。在会议之后的公报中,外长们也表示将“以有条件和渐进的方式”重新开启“五日战争”之后中断的和俄罗斯的双边谈 判,关于俄罗斯和北约的关系问题由此重新得到各界关注。

  目前关于俄罗斯和北约之间关系问题的讨论几乎完全集中在北约东扩上,把程序上类似格乌两国是否成为北约的正式成员国视为界定两者关系的核心——这应该是对问题的简单化。

  有必要指出的是:如同任何国家之间的关系一样,北约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是多层面的,北约东扩或是其成员国构成只是其中的一个侧面,美国挑头在捷 克和波兰部署反导弹系统的决定则是近期两者关系中的另一个侧面。更加重要的是,如果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在界定两者关系和展望两者关系的发展前景上,我们是 需要一些想像力的,至少要承认还存在不断创新和变化的可能。

  在这一点上,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应该是具有一些想像力的。今年6月他在柏林首次提出在泛欧洲范围内建立一个新安全体系的建议,这就是给北约和 俄罗斯关系注入了一个新的观念和构想。如果这样的倡议成为现实,那么我们所面对的将可能是一个在质上跟以前不同的北约和俄罗斯的关系——届时北约是否东扩 可能将不再重要。

  这个新安全条约的内容梅德韦杰夫还没有具体阐述,可能包括重新修订将于2009年失效的美苏在1991年签订的《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以 及1968年签署的《核武器不扩散条约》。在重新修订这些现存的安全条约之外,新安全体系可能会重新界定双方对于整个国际格局的基本认识。俄罗斯会依此来 判断北约是否还只是一个冷战时期的产物,而北约内部也可能借此来重新界定该组织的性质、定位和发展前景——对于这些问题北约成员国之间并非没有分歧。比 如,当越来越多的国际安全威胁来自超越国家边界的国际恐怖主义组织时,是否需要相应调整北约的定位,北约和俄罗斯之间未必不能找到共同话题。

  此外,对北约和俄罗斯之间关系起到决定作用的还包括北约内部美国和欧洲国家之间的分歧。在梅德韦杰夫倡导的泛欧洲安全体系背后就隐含着一个减少美国影响的信号,这也恰恰是部分欧洲国家长期以来的愿望——希望摆脱美国的控制,由欧洲国家自己来负责自己的安全防务。

  对梅德韦杰夫的倡议,美国方面目前为止给出过明确回应的最高级别官员是副助理国务卿马修·布雷扎,他认为俄建议中的新安全协议最终是想取代北约 组织,但是北约目前运行良好,因此前者的建议是多此一举。反之,法国和芬兰等国对于该建议还是表现出积极的态度,至少表示愿意和俄罗斯进行相关谈判。

  类似的,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两国加入北约的问题上,美国的态度要远比北约中的大多数欧洲国家(包括法国和德国)积极得多,可以说是两国加入北约 计划的背后推手。而本月初北约外长会议作出暂停两国加入成员行动计划的决定,很大程度上是美国此前努力的失败:欧洲国家对格鲁吉亚在格俄战争中扮演的作用 日渐反感,对于吸收这样自身尚不稳定的新“民主”国家加入、尤其是对未来将要对这些远离欧洲中心的国家提供安全保障,欧洲国家的态度——尤其是西欧北欧国 家——也显得越来越勉强。

  当然,仅凭北约外长们的决定就推断北约将彻底停止东扩是不准确的——正如同仅仅依据北约成立时的宗旨来判断北约东扩将继续并不合理一样。同时, 梅德韦杰夫的建议能否实现,最终还是取决于俄罗斯自身的实力以及与欧洲、美国之间彼此实力的消长对比。但是,至少梅德韦杰夫的动议走出了在“北约是否东扩 ”这个单维框架里思考问题的习惯,为在更高层次审视北约和俄罗斯的关系给出了想像的空间。

Friday, December 5, 2008

是书生,更是勇士

是书生,更是勇士
张昕
《东方早报》2008年12月5日

年仅50岁的鲍里斯·费奥多罗夫上月末在伦敦因中风去世。也许对现在的读者来说,这个名字可能比较陌生,但在上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政治经济圈,这可是响当当的一个名字——虽然媒体给他的“俄罗斯改革之父”头衔也略有夸大。

  早在1990年,32岁的他已经担任当时俄罗斯联邦共和国的财政部长,帮助戈尔巴乔夫制定改革政策。此后,他又参与了亚夫林斯基主持的野心勃勃 的“500天计划”的制定。这个试图挽救苏联经济的一揽子计划虽然最终未得到采纳,但费奥多罗夫还是因为自己撰写的金融改革部分而声誉鹊起。苏联解体之后,1992-1994年间费奥多罗夫担任俄罗斯副总理和财政部长,成为当时负责实施所谓“休克疗法”的盖达尔少壮派经济学家团队中的最主要成员,其个人声望也达到自己职业生涯的顶峰。随着“休克疗法”负面效应的显现以及盖达尔在叶利钦面前“失宠”,费奥多罗夫也跟随盖达尔一起离开了联邦政府。

  拥有苏联科学院博士学位、出身学术界的费奥多罗夫虽然职业生涯一直是在政界和商界,但他标志性的宽大厚边眼镜和不加掩饰的学院腔给人感觉始终是个体制外的大学教授。

  费奥多罗夫的书生气在他对待政治的态度上表露无遗。和亚夫林斯基、盖达尔等职业经济学家出身的政治人物类似,他多次表示自己更渴望扮演一个纯粹的经济学家角色。但是同时,一旦远离权力中心又让他常常觉得无从实现自己的主张。

  对于政见不同者,他批评起来不计情面,不讲什么策略。和盖达尔等人至今难忘叶利钦的知遇之恩不同,他一直对叶利钦的性格和执政风格非常不满,认 为这个本质上只贪图权力的人物根本不是真正的自由派,不仅对于经济一无所知,更把改革失败的罪名推到了盖达尔的团队身上——即便后者所制定的改革方案因为 叶利钦本人的阻梗其实并没有得到全面执行。对1995年叶利钦和俄罗斯几大金融集团之间的“贷款换股权”协议,费奥多罗夫直言不讳称其为“偷窃”。即便是 叶利钦1999年宣布提前辞职时出人意料地对俄罗斯人民的道歉,在费奥多罗夫眼里也根本不值一提。

  同样不多见的,费奥多罗夫对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俄转轨初期的援助政策也一直持批评态度,认为他们的援助并非出于对所谓民主、市场的支持,他尤其反对1993年宪政危机中美国对叶利钦无条件的支持。

  费奥多罗夫在其政治生涯之外,还于1994年和一位美国银行家创建了俄罗斯第一家投资银行“联合金融集团”,并担任多家大型企业的董事。在自己 的商界经营中,费奥多罗夫也依旧是秉承原则,不愿妥协。尤其是作为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集团(Gazprom)的董事,费奥多罗夫多次冒着巨大的个人风险,公 开批评这家国有垄断企业内部的管理弊端,揭露公司管理层资产转移等行为。2000年到2001年间,当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集团对俄罗斯当时著名的私营电视台 NTV实施收购时,费奥多罗夫经常出现在媒体中公开质疑该集团进入传媒业的动机以及政府在背后的作用,成为难得的能为该公司的小股东和外部股东声张利益的 代表。只可惜,他个人的努力最终没有能阻止吞并NTV的结果。

  以费奥多罗夫为代表人物的那个俄罗斯职业经济学家团队,对资本主义有源于教科书的坚定信念,但对经济过程和市场机制的理解流于机械和简单;在笃 信技术精英在改革中的决定性作用的同时,常常把政治仅视为实现最优经济政策的绊脚石;书生意气意味着直言不讳、敢怒敢言,但有时也穷于政治策略而只能感叹 生不逢时。

  正如同他所崇拜的偶像、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总理斯托雷平一样,费奥多罗夫也是壮志未酬身先去。经济危机当前,我们应该缅怀这位曾经的改革勇士——至少为他书生气背后的那份执著和勇气。



Tuesday, November 25, 2008

重返大国政治的年代?

重返大国政治的年代?
张昕
《东方早报》2008年11月25日

冷战结束之后,对于世界格局的预测大致有四个版本:“历史终结论”——共产主义已经彻底消亡,剩下的只有以美国代表的资本主义一条阳关大道;“全球 无政府状态”——各国群龙无首,陷入没有秩序的混乱局面;“文明的冲突”——以意识形态主导的争斗为几大文明之间的冲突所取代;“重返大国政治”——类似 于20世纪上半段的格局,国际秩序为若干大国之间的纵横结盟所主导。

  如果说“9·11”让不少人认为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得以验证,那本次金融危机——包括俄罗斯对此的反应——则有可能指向另一个方向。

  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应该是在大国领导人中仅有的对本次危机给出过预测的一位:他早在去年7月的八国峰会上就已经提醒八国领导人注意可能出现的金融危机。从此后梅德韦杰夫的一系列有关危机的演讲中,我们也可以对国际格局的走向得出一些新的判断。

  梅德韦杰夫对判断金融危机爆发根源上一直态度坚决:危机源于美国在国际经济中权力与责任能力的不相称,因此解决问题的基本方向是在全球重新分配 权力与责任。相应的,他对包括八国峰会在内的现有的国际经济磋商、决策机制也表示不满:在危机面前现有的这些体制反应如此迟缓,以至于在冰岛这样的北约成 员国濒临破产之际,居然没有人愿意伸手帮忙。

  梅德韦杰夫的第二个明确主张是扩大现有的国际经济主导机构的涵盖范围,比如让八国峰会扩容,给包括中国、印度、巴西在内的新兴经济体更多的决策 权——如同当年七国峰会吸收俄罗斯一样。他的另一个建议则是强调建立新的全球监管体制的必要:简化和改革现有的国际金融组织,提供更多帮助市场参与人评估 风险的机制,提供帮助市场参与人更加理性投资的机制。

  这三条既是质疑“历史终结论”中对美国的资本主义模式的盲目乐观,也是期待一个更加多元的国际体系来取代危机中逐渐出现的国际领导真空,避免“全球无政府”状态的出现。

  既然如此,俄罗斯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取代美国成为新的国际领导人呢?

  俄罗斯领导人自己应该也知道,自家的实力和二战结束后“布雷顿森林”会议上的美国、跟实施马歇尔计划的美国相比,还是相去甚远。所以美国在 1944年能把44国的代表集中到新罕布什尔州去商讨天下大事,而梅德韦杰夫在6月提出的今年在莫斯科召开全球金融会议的倡议应该是要泡汤了——倒是“跛 脚鸭”总统布什还能在纽约召集20国集团的峰会。

  除了经济总量上的约束之外,俄罗斯内部经济又在本次的金融危机中逐渐显示出其基础的不稳固。俄罗斯官方媒体在对“危机”、“衰退”之类名词回避 了几个月之后,最后连梅德韦杰夫本人也不得不开始改口,承认本次金融危机对国内经济造成了严重冲击。也正因此,俄罗斯政府出手40亿欧元帮助冰岛的时候, 国内意见不小:自家的银行、股市也在遭灾,对一个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小国怎么可以这么大方?

  在自己还无力独当一面的同时,俄罗斯寻求同盟的努力也离成为世界领导者的目标有不小的距离。普京过去八年的外交“成果”之一就是,称得上是俄罗 斯盟友的国家其实在不断减少。而最近在军火和能源买卖基础上建立起来几对热络关系又非常明显的有相互利用的色彩:比如查韦斯的“21世纪社会主义”的纲领 在俄罗斯精英阶层里根本没有市场。而所谓“金砖四国”之类的概念本来就是美国公司在自己把握话语主导权的领域里提出并且推广的概念,真正通过四国之间的合 作来夺取全球的领导地位还是很难想像。

  所以,本次金融危机至今的走向显示:关于冷战后国际格局的那四种预测中最后一种格局出现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美国逐渐失去曾经的主导地位,各国都 希望避免国际领导权缺失带来的混乱。但是俄罗斯还没有能力独立承担领导地位,建立在实实在在经济军事实力基础上——而不是文明、文化基础上——的大国政治 由此可能成为“大时代”的主旋律。

Sunday, November 16, 2008

加州:同性恋婚姻拉锯战


加州:同性恋婚姻拉锯战
张昕
《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
2008年11月16日

11月4日选举日,美国非摇摆州加利福尼亚的选民最关注的恐怕不是总统大选,而是选票上十几项州一级提案中的第8号提案。因为对前者加州选举人票的归属早就毫无悬念,而围绕后者的斗争却随着选举日的临近而日趋白热化,甚至有人以“内战”来形容斗争的激烈程度。

  8号法案要求推翻此前加州最高法院承认同性婚姻是一种基本权利的裁决,并在加州宪法中加入“在加州只有一男一女之间的婚姻才是合法的或得到认可”这样的条款。

   虽然加州在总统大选中支持奥巴马的“蓝色”属性清晰坚定,但是在诸如同性恋这样的社会议题上,选民们观念上的分歧却要深刻得多。支持与反对该提案的双方 为各自的宣传攻势总共募款超过7000万美元,使得8号法案成为美国最昂贵的地方提案。反对方强调法律不能对同性伴侣给予不平等待遇、剥夺其结婚的基本权 利,并经常援引跨种族婚姻在美国获得合法化的斗争历史。而支持一方不仅继续同性恋合法化违背社会对于婚姻的基本认识这样的论调,更强调合法化会通过公立学 校、媒体等渠道对于下一代的身份认同产生误导。

  8号法案的反对方虽然在最初的民调中略占上风,但在投票前的最后一个月内 逐渐失去优势,最后以47.7%VS52.3%的得票率(约52万多张选票)的差距落败,让不少自由派人士对“深蓝”的加州在该法案上的表现大为失望。投 票结果在地区上的分布特征十分鲜明:反对派高度集中在加州的沿海地区。从族裔分布上看,该法案的主要支持者来自非洲裔和拉丁裔选民。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传 统上政治参与度不高的加州华裔对8号提案的支持态度鲜明,以少见的积极性参与募款和组织活动,甚至和拉丁裔结成同盟。

  这 场围绕同性恋婚姻合法性的拉锯战始于2000年。当时反对同性恋结婚的一方提出了22号提案,禁止加州承认同性恋婚姻,并最终以61.4%的得票率通过 了。2005年和2007年加州议会先后通过同性恋婚姻合法化法案,但都遭到州长施瓦辛格否决。在一些同性伴侣转向司法渠道之后,加州最高法院于今年5月 以4比3的历史性表决,裁定2000年的公投法案无效。而本次8号法案的通过则进一步反映出加州最高法院在该问题上的立场和中间选民观念之间的分歧。

   8号法案虽然通过,但是其背后的社会分歧不会轻易消失。已经有同性恋活动团体向加州最高法院提出审查该法案提交程序的合法性:因为反对同性恋婚姻的议案 作为加州宪法修正案,必须先由加州议会提出,而不能向现在这样由选民联署后直接成为公投案。同时,本次反对同性恋合法化的选民虽然获胜,但是其得票率已经 从2000年公投时的61.4%下降到本次的52.3%,从动态的角度看其实公众对支持合法化的认可在缓慢上升。不难想见,关于婚姻的这场拉锯战在加州、 在美国还会继续,而且会越来越激烈。

Thursday, November 13, 2008

当老卡遇见小梅

当老卡遇见小梅
张昕
《东方早报》2008年11月13日

依旧是极富个性的着装、依旧是令人难以琢磨的神情,时隔23年之后,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再次出现在莫斯科,并在克里姆林宫内搭建起代表自己部族传统的贝都因人的传统帐篷与东道主会谈——也依旧是他特立独行的做派。

  不同的是,23年前他拜访的那个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克宫的主人也已经更换了几批——这位非洲政坛“常青树”上一次访问莫斯科时,现任俄罗斯总统 梅德韦杰夫还只是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而卡扎菲所领导的北非能源大国在历经11年的联合国制裁(包括贸易和武器禁运)之后,也在寻找自己国家在国际社会 里的位置。

  两国各自的官方新闻渠道对卡扎菲访问成果的报道都强调的是能源合作,双方似乎希望以能源合作来代替苏联时期以武器交易为主的双边关系——苏联曾 经每年向利比亚出售10亿美元的武器——而去年普京对利比亚的历史性访问之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集团已经开始和利比亚的企业联合能源开采项目。但在能源开 采合作背后,两国在苏联时期的合作重头其实没有消失。

  俄罗斯军方已通过多个渠道透露出利比亚希望大幅度增加从俄罗斯的武器进口,俄罗斯对于解禁后利比亚潜在的武器进口市场自然也很有兴趣。卡扎菲甚 至还提出允许俄罗斯海军在其地中海港口班加西建立一个海军基地的设想。俄罗斯不久派往加勒比海和委内瑞拉进行军事演习的“彼得大帝”号核动力巡洋舰和最近 派往索马里剿灭海盗的“无畏”号巡防舰都曾在该港口停留,可见卡扎菲这个建议对俄罗斯海军可能具有的战略意义。

  即便在能源领域,双方可能的合作领域也超过能源开采加工:俄罗斯自提出建立国际天然气卡特尔的设想之后,就一直希望把利比亚拉进来;利比亚方面还宣布双方已经签订了一项开发民用核能力的协议,尽管俄罗斯方面没有正式承认。

  但是,卡扎菲在克里姆林宫的贝都因人帐篷内与普京热络会面这样的场景并不能掩饰双方在实际利益上的勾心斗角,尤其是俄罗斯方面对熟谙政治谋略的卡扎菲的戒心。

  普京在去年对利比亚的历史性访问中慷慨地免除了利比亚欠苏联的450亿美元的债务,用以换取一系列能源和贸易合作协议。但是事后俄罗斯发现这一 系列协议的实质条件并没有自己所想像的那么优惠。此外,就在卡扎菲和普京会面的同一天,利比亚也支付了为洛克比空难遇难者设立的基金中的最后一笔资金,为 和美国全面恢复外交关系扫平了最后一个障碍。这个时间点的选择或许只是巧合,但至少利比亚急于和美国恢复关系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国家将如何确定自己在世界 格局中的定位,至少不是像冷战时期的政治结盟那么清晰。

  其实,的黎波里和莫斯科之间自去年以来的互动正在重复着俄罗斯最近几年来和多个亚非拉能源大国(如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尼日利亚)之间惯用的合 作模式。合作领域高度集中在能源、武器和交通三个领域。在合作方式上则一般由俄罗斯提供债务减免或是外贸信贷来换取合作开发能源、武器交易和军事合作。其 中具体负责实施则多为合作双方各自的国有企业——其中还多有垄断企业——比如俄方经常出面的就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俄罗斯武 器进出口公司等。而卡扎菲所采取的策略其实和阿塞拜疆等国对待俄罗斯的态度也非常相似:不断扩展自己可能的合作对象,不轻易在欧美和俄罗斯之间站队,在不 断摇摆之中以谋取最大利益。

  23年之后卡扎菲的莫斯科之行,从形式上看似乎是利比亚和俄罗斯努力在恢复苏联时期的合作关系。但其实时过境迁,大家都已经变得更加实际了,国 家之间结盟的方式也比那个时代要复杂得多。即便两国能把军火买卖的规模恢复到23年前的水平,其合作的性质也不会重复冷战时期的模式了。

Monday, November 3, 2008

金融危机背景下的俄罗斯石油谈判

金融危机背景下的俄罗斯石油谈判

张昕
《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2008年11月2日

中俄双方在温家宝总理对俄罗斯访问期间签署了多项经贸合作协议,其中最重要的、也可能是各界期待最久的应该是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 (Transneft)与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之间签署的建设“斯科沃罗季诺至中国边境石油管道”的协议。这条管线作为在建中的东西伯利亚-太平洋石油管线 的中国支线,预计造价8亿美元,建成后每年可向中国输送1500万吨石油(每天30万桶),满足中国4%的石油需求。

  关于东西伯利亚-太平洋石油管线的谈判已经进行多年。俄罗斯政府一直没有对管线的具体走向给出最终决定,试图利用亚欧之间、东亚各国(主要是日本和中国)之 间在能源需求上的冲突来获取更多的利益(包括政治层面的)。在政府层面举棋不定之际,尤科斯公司前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曾一度希望由自己的企业出资修建该管 道,由此和普京政府之间发生冲突,这也成为前者于2003年被捕入狱的重要原因之一。尤科斯事件之后俄罗斯政府已经牢牢掌握管线建设的垄断权,负责和中方 谈判的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正是该领域的唯一的国有垄断企业。

  之所以本次中俄两家国有企业之间在管线问题上迈出关键一步,根据俄罗斯国内外媒体提供的消息,中国将向俄罗斯国有石油企业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和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提供200亿到300亿美元的出口贷款,以换取对方对中国的石油出口。

   还在谈判中的出口信贷协议跟近期的国际金融危机和石油价格密切相关。俄罗斯虽然一直到今年4-5月前还在嘲笑美国的次贷危机,但此后近半年内,伴随着石 油价格从最高位的150美元回落到70美元以下和资本外逃的加剧,俄罗斯两大股市的市值已经缩水60%.严重的流动性短缺已使部分俄罗斯银行出现限制提现 的现象,在巨额的企业债务面前(俄罗斯石油公司自己就有210亿美元的债务要到期偿还),俄罗斯的外汇储备也显得捉襟见肘,不少人担心1998年的金融危 机会重现。石油价格的持续走低让对能源出口高度依赖的俄罗斯在对外经济谈判中也损失了不少谈判筹码。此前,由于俄方一直要求中方支付欧洲国家支付的市场价 格,中俄双方在石油出口的谈判上一直举步维艰;而本次以管线和石油换出口信贷的交易也是俄方在国内信贷紧张的背景下做出的有限让步。

   对中国来说,能够利用国际经济走向锁定石油管线的建设固然是一个重要成果,但更重要的和俄罗斯石油公司之间的石油出口还没有最后敲定。即便四个星期之后 双方能够在石油出口上达成协议,中方也要全力提防俄罗斯方面在市场条件变化之后可能出现的变故。不要忘记,一年前已经出现过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建议俄政府取 消和中国签订的天然气供应协议的先例,而英荷壳牌被迫从“萨哈林2号”项目撤出的案例更值得中国吸取教训。

Saturday, October 25, 2008

当革命变成肥皂剧

当革命变成肥皂剧
张昕
《东方早报》 2008年10月23日

社会科学里谈到所谓的“制度变迁”经常会研究一种悖论:一种变化明明是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的,却一直没有发生;或是为什么一种制度的变化明明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却还是发生了。这种“事与愿违”的悖论在最近的乌克兰宪政危机中也得到了生动的展现。

  本次乌克兰宪政危机始于9月初。当时乌克兰最高拉达(议会)内,由现任总理季莫申科领导的“季莫申科联盟”和前总理亚努科维奇领导的地区党等亲莫斯科党派,联合通过限制总统权力的《内阁法》,总统尤先科因此宣布自己的党派退出和“季莫申科联盟”组成的执政联盟。在2004年“橙色革命”中形成的“橙色联盟”由此经历了第三次分裂。

  现存的执政联盟解散之后,议会必须在30天形成一个占议会多数的新执政联盟来组阁。如果这个目标无法实现,总统则有权解散议会提前进行议会大选。

  有趣的就是此后这一个多月内各派的各种权衡考虑。最初大多数观察人士都认为解散议会、提前大选是一个人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总统尤先科自己的民意支持率持续低迷(低于10%),大选的结果不会对自己有利。

  季莫申科联盟虽然按目前民调有望在大选中成为最大赢家,但绝对不会赢得单独组阁的简单多数。季莫申科的政治野心应该是在2010年的总统大选上,现在提前进行议会大选所引发的政治动荡未必会对她的这个目标有利。

  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提前大选,这将是这个国家在过去三年内的第三次议会选举,乌克兰公众对此已经表现出相当的厌倦与冷淡。多项民意调查都显示绝大多数民众反对提前大选。包括季莫申科在内的诸多党派领袖也都明确表示无论从国家财力角度还是从政治稳定角度出发,乌克兰现在都无法应对新一次的议会大选。正因此,可能会在提前举行的大选中获胜的党派也没有充分的理由来支持提前大选。

  可是,现实的进程却与观察人士们的预测恰恰相反。总统尤先科宣布解散议会,并于12月提前举行议会选举。这一决定倒的确是如事先人们预想的那样迅即遭到来自各方的反对。议会中曾经和尤先科的政党一起组成支持尤先科党派联盟中的几个小党表示反对提前大选。季莫申科不仅表示尤先科解散议会的决定违宪,并已通过司法渠道来争取停止总统令的实施。

  导致“事与愿违”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虽然众人有不想提前大选的共识,但对于如何维持现有的议会和组建新执政联盟的具体方案却有分歧。目前乌克兰议会中的5个党派要组成占据议会多数的执政联盟在理论上有多种可能。恰恰是因为这样的可能性太多,增加了建立新联盟的谈判难度——尤其是不同结盟方案中对内阁关键位置的分配上。而尤先科面对自己如此超低支持率居然还是决定铤而走险,部分也是看到各党派之间建立联盟谈判的难度在新选举之后仍然不会改变,所以解散议会放手一搏以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这次乌克兰宪政危机中新联盟搁浅背后的逻辑也是公共选择中常见的难题。当可能性过多时,公共选择的结果容易呈现高度的不稳定性,甚至一种显而易见的共识都可能因为在多种可能性中进行选择的不确定性而无法成为现实。

  回想2006年大选之后,尤先科曾经在华尔街日报上撰文号召乌克兰各党派从国家利益出发,签署“全民团结协议”以结束政治动荡。但两年之后,“橙色联盟”再次解体,乌克兰政治精英面对多种新政治结盟的可能性,仍然没有办法摆脱僵局,一个绝大多数人反对的提前选举方案却要被逼成现实,体现人心所向的“全民团结协议”依旧遥远,“事与愿违”背后遭殃的归根到底还是已经对选举深恶痛绝了的乌克兰大众。

Sunday, October 19, 2008

俄罗斯大裁军的背后

俄罗斯大裁军的背后
张昕
《南方都市报》2008年10月19日

俄罗斯在苏联解体之后规模最大的军队改革即将推行。10月14日,俄罗斯国防部长阿纳托利·谢尔久科夫宣布了到2012年俄军改革的一系列措施,主 要包括:把武装部队总人数从大约120万减至100万;削减军队中高级将领和军官的绝对数量,精简国防部内部的官员人数和管理机构;降低高级将领/基层军 官、军官/士兵这两个比例,把军官数在武装力量中的比率从目前的30%降到15%(约15万人);精简和压缩国内的军事院校。

   虽然谢尔久科夫并没有具体解释本次精兵简政的动机,但是8月份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五日战争”应该在决策中起到重要作用。从战争结果上看,俄罗斯毫无疑 问取得了全面胜利,但是考虑到两者之间在总体军事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俄军内外对战争的过程其实并不满意。战后俄罗斯军方在莫斯科集中展示了缴获的格鲁吉亚 军事装备,但炫耀之余战利品也暴露出在部分领域俄军装备其实落后于对手。在战争过程中,俄军在军事侦察、信息情报、作战单位间协调等方面的表现也都受到了 批评。

  因此,本次精兵简政的主要目标是减少军队内部管理层次,提高部队指挥效率和基层作战单位的机动性。尤其值得注意的 是,此次改革将打破俄军从苏联时代继承下来的“军区-军-师-团”的四级管理机制,逐渐过渡到“军区-指挥中心-旅”的三级管理体制。以旅为基本作战单位 也被一些军事专家认为将有助于建立规模更小、更加灵活的基层作战单位,用以应对“五日战争”中暴露出的俄军地面部队移动迟缓的问题。

   此次大规模军事改革也显示现任国防部长谢尔久科夫逐渐在军中站稳脚跟。谢尔久科夫没有军队经历,上任之初还曾入军校速成补课,因此常常被人取笑是卖鞋出 身的国防部长(他曾在一家鞋类产品进出口公司任职)。不过,此番改革倒是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因为无论和格拉乔夫这样的职业军人还是出自安全系统的伊万诺夫 相比,谢尔久科夫主导的这次改革都要显得大胆地多。诸如“劝退”200名将军的举措,既反映出谢尔久科夫背后最高领导层对军事改革的决心,也显示出作为军 队“外来和尚”的谢尔久科夫,可能反而具备了“好念经”的优势———因为如此的计划在前几任国防部长那里都有提出,但只有这一次是真正摆到桌面上准备实施 了。自苏联时期就存在的国防部和总参谋部之间在军队领导权上的竞争局面也在本次改革中更加明朗:国防部长的权威得到进一步巩固。

  俄军在“五日战争”中的表现和过去几年里俄最高领导人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的雄心壮志并不相符。如今,谢尔久科夫的精兵简政已经摆出改革的架势,就看此后实施的效果如何了。

Saturday, October 11, 2008

末代沙皇平反与历史和解

末代沙皇平反与历史和解
张昕
《南方都市报》2008年10月12日

10月1日俄罗斯最高法院宣布,沙俄帝国最后一位沙皇尼古拉二世及其家人在1918年被布尔什维克处决是政治迫害的结果,应该在法律上给予平反。

  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妻子及5位儿女,在十月革命以后被布尔什维克在俄罗斯中部的叶卡捷琳堡处决。苏联时期的官方叙事不仅强调末代沙皇统治的黑暗,也一直否认处决沙皇全家的决定是来自布尔什维克领导层的直接指示,因此与政治迫害无关。

  苏联解体之后,沙皇罗曼诺夫家族后裔,一直希望通过法律途径为尼古拉二世全家平反,但此前俄罗斯各级法院多次拒绝审理他们的请求。去年纪念十月革命90 周年之际,俄罗斯最高法院也宣布将不会为末代沙皇一家平反。但是本次最高法院的主席团,却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不仅接受罗曼诺夫家族后代为其先辈恢复名誉的请求,并且宣布沙皇家族是“毫无根据的迫害”的牺牲品。

  最高法院的平反判决,既不意味着沙皇后裔有权要回沙皇家族被苏联政府剥夺的财产,也不会对在俄罗斯恢复帝制有帮助,最重要的是这一决定的象征意义。1998年末代沙皇和他家人的遗骸,被下葬在圣彼得堡的彼得·保罗要塞,与历届的沙皇及其家人埋葬在一起。两年后,俄罗斯东正教会将尼古拉二世全家追封为殉教圣徒。而这次俄罗斯最高法院的平反决定,则是俄罗斯国家内部的一个分支,在政治层面对历史公案的又一个大胆表态。

  历史和解并不是一个轻而易举的线性选择。如何处理沙俄历史和建立在十月革命基础上的苏联帝国的历史,是后苏联时期俄罗斯重新构建身份认同中最棘手、最复杂的选择之一。如果承认末代沙皇完全就是布尔什维克暴政的牺牲品,那么在红场上继续祭奠列宁遗体、在官方历史教科书中对斯大林时期大唱赞歌,就会碰到逻辑上的难题。这也正是在对沙皇平反的问题上,前总统普京和现任总统梅德韦杰夫都没有直接给出过任何评论的原因———尤其对前者而言,他对苏联帝国这个符号中的许多要素是不愿意放弃的。

  在一个相对开放的政治环境里,各种政治力量自然都会努力争夺对历史的解释权;但在俄罗斯社会对历史认同仍然高度分化的背景里,对历史解释权的激烈争夺还不会有一个简单的结论,更有可能长期存在的就是看似矛盾的政治符号、文化象征被迫并存,让各家都能找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年十二月党人受审时的法庭就在彼得·保罗要塞里,如今作为圣彼得堡市历史博物馆的一部分,那里树立着镌刻有所有十二月党人姓名的纪念碑,与当年镇压十二月党人的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安葬地和纪念碑几乎就是一墙之隔。这样两个纪念符号如此近距离接触也好,最高法院在末代沙皇平反问题上的“出尔反尔”也好,恐怕都不能仅仅归结为历史的反讽:历史和解经常是需要遗忘和模糊处理的。

Thursday, October 9, 2008

SPS终于解散

SPS终于解散
张昕
《纵横周刊》2008年10月6日

10月2日俄罗斯自由派政党“右翼力量联盟”(俄语首字母缩写“SPS”)宣布解散。这个曾经在俄罗斯政治中风光一时的自由派政党将与另外两个成立不久的右翼政党合并组建新政党。此前,该党党首尼基塔·别雷赫因不同意党内领导团队作出的撤消与合并决定已经于9月26日宣布辞职并退党。

  成立于 1999年的“右翼力量联盟”曾经和“亚博卢”一起是俄罗斯自由派政治势力的中坚力量,党的创始人中包括了涅姆佐夫、盖达尔和丘拜斯等多名90年代政治中的风云人物。该党在成立后的第一次议会选举中曾成功获得8.6%的选票,在下议院(国家杜马)中占得32席。但是在此后的两届杜马选举中该党都没有能够进入杜马,最近一次2007年选举中选票更是没有超过1%,在俄罗斯政治生活中被彻底边缘化。

  此次SPS的解散自然是党内高层对党基本发展战略出现重大分歧的结果。包括代理党主席高兹曼在内的一部分人认为在目前的政治形势下,继续采取与当局对抗策略不合时宜,一种更加合作的态度才能保证党的长期发展。而将与SPS重组新党的两个小党(民主党和“公民力量”)也并不讳言这次的政党重组背后有克里姆林宫在协调。SPS一旦同意重组,在近期政府会免除该党在去年选举中欠下的六百多万美元的电视宣传费,中长期则为2011年重返议会提供可能。SPS中以别雷赫为代表的另一部分领导人则不屑成为克里姆林宫操纵的傀儡政党,力主即便是在体制外仍然要坚守自党的基本政治立场。SPS内部这样基本立场的冲突在去年讨论是否要参与由卡斯帕罗夫等人组织的“另一个俄罗斯”时已经表现出来,后来议会选举中的惨败终于把党推向解体。

  SPS未来的合作伙伴:民主党和“公民力量”都被广泛认为是俄罗斯政府授意成立的政党,未来三者之间的重组很有可能为克里姆林宫今后控制俄罗斯城市中产阶级提供新的可靠的政治组织——类似的策略在2006年三个中左翼政党组合成为目前的“公正俄罗斯”党中已经使用过。

  SPS的解散是自由主义在俄罗斯面临危机的一个缩写:自由派政党既无法摆脱和90年代改革经历的干系,又面临目前政权软硬兼施的打压,再加上各政治组织之间整合的屡屡失败,如“亚博卢”之类的政党重蹈SPS的覆辙也完全有可能。

警钟已经敲响

警钟已经敲响
张昕
《东方早报》2008年10月9日


最近,俄罗斯金融市场上演出的一连串好戏丝毫不比美国华尔街上的起伏跌宕逊色。

  自9月15日开始,俄罗斯两大主要证券交易系统——以美元定价的俄罗斯交易系统(RTS)和以卢布定价的莫斯科银行间货币交易系统(MICEX)——开始大幅下跌,在16日和17日两天内分别跌去约21%和25%的市值,并因跌幅过高被迫停盘。投资者和市场分析人士都开始担心 1998年的金融危机可能要重演。

  此后,总统梅德韦杰夫于18日宣布紧急援助措施:联邦政府将分两次拨款5000亿卢布(约197亿美元)稳定市场。于19日重新开始交易的两大股市又分别狂涨22.4%和28.7%,创各自单日涨幅的历史纪录,期间因涨幅过大有短暂停盘。

  俄罗斯政府救市措施的短期效果似乎比美国政府的救市措施要有效得多,加上俄政府的救市方案不需经过议会通过,至少在形式上说,俄罗斯政府的反应要比美国政府迅速得多,也没有出现类似美国那样在公共领域里针对救市方案各派争论不休的现象。

  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即便在股市回稳之后,其市值仍然不到5月份最高位时的一半。俄罗斯经济中的隐患没有因为俄罗斯政府救市措施即时奏效而消失。

  关于本次金融市场震荡的导因,各方争论的核心在于:究竟是美国金融危机所引发的全球股市震荡,还是8月份的对格鲁吉亚战争以及俄罗斯政府和西方的对抗态度要对股市波动负主要责任。

  如果比较过去4个月来俄罗斯股票指数和代表整个发展中国家股市的综合指数(MSCI)的变动,我们可以发现,前者的下跌幅度要超过后者的两倍,显示前者面临的风险超过了整个新兴市场的平均风险。这部分风险除了8月份对格鲁吉亚的战争以外,还可能包括今年7、8月间政府对煤炭和冶炼企业梅切尔公司的逃税、转移利润的指控以及英国石油公司所建立的合资企业TNK-BP在俄罗斯旷日持久的股东纠纷。更加根本的系统性原因,则是原油价格在7月达到147 美元一桶的最高位之后,已经在最近回落到100美元左右。无论是政治风险,还是国际能源价格风险,都是短期救市措施无法消解的。

  而从俄政府的紧急救市计划本身看,其中长期效应也并非没有令人担忧的地方。在近200亿的救市资金中,有一半将以联邦政府的“国家财富基金 ”(主要来源是石油出口的收入)购买部分企业股票的方式进行。这种方式自然立竿见影,但是这将提高目前俄罗斯经济已经非常高的国有资产比例。救市计划中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俄央行对主要商业银行发放特别贷款。此举固然可以避免用纳税人的钱直接“托市”而引发种种争议,但又会在中期给俄央行的首要政策目标——控制通货膨胀造成巨大压力。

  和美国股市不同,俄罗斯国内公众对本国股市的参与程度很低,俄罗斯股市上外国资本或是本国资本“出口转内销”之后以外资身份投入的比例相当高。今年5月以来,俄罗斯股市的走低也和持续上升的资本外逃有关。在改变股市,乃至整个金融市场的融资结构,争取吸引更多长期稳定的投资上,政府在救市措施远之外还没有很明确的中长期计划。

  此次俄罗斯的金融动荡还远没有达到1998年金融危机的规模,俄罗斯政府应对市场动荡可调动的资源也远远超过10年前。但是它至少提醒人们,俄罗斯经济(尤其是金融市场)和世界经济的关联程度和脆弱程度可能超过此前的估计。美国次贷危机刚刚爆发之时,俄罗斯股市一度是全球表现最稳健的金融市场之一。包括俄罗斯最高领导人在内的不少政治人物都认为俄罗斯经济独立性较高,因此受外部市场的冲击较小,甚至认为俄罗斯最近几年的金融体系监管质量胜于美国,所以可避免美式金融危机的出现。但是,本轮的市场震荡多少给俄罗斯政府和财经界都敲响了警钟:98年金融危机的重演并非没有可能。

Monday, September 22, 2008

“橙色联盟”第三次分裂之后

“橙色联盟”第三次分裂之后

张昕

9月16日乌克兰最高拉达(议会)议长亚采纽克正式宣布解散总统尤先科领导的“我们的乌克兰-人民自卫联盟”和总理季莫申科领导的“季莫申科联盟”之间的执政联盟。2004年“橙色革命”中形成的“橙色联盟”经历第三次分裂。

本轮“橙色联盟”内部的冲突在9月3日达到高潮:在“季莫申科联盟”和前总理亚努科维奇领导的地区党等亲莫斯科党派联合通过限制总统权力的《内阁法》之后,尤先科宣布自己的党派退出执政联盟。如果10月3日前议会无法推出一个新执政联盟来组阁,尤先科作为总统有权解散议会提前进行议会大选——这个国家在两年时间里举行的第三次议会选举。

和“橙色联盟”的前两次解体相比, 对外政策 —— 尤其是对俄政策——在本次分裂中起到导火索的作用。8月初俄罗斯和格鲁吉亚开战以后,尤先科严正谴责俄罗斯的军事行为,把战争定性为一个霸权大国对一个新兴民主小国的粗暴侵略,对参与作战的俄罗斯黑海舰队进出港口加以限制,甚至自己亲自到第比利斯为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站台声援(尤先科还是萨卡什维利小儿子的教父) 。 当尤先科在俄格战争后不断强调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紧迫性时,季莫申科则开始对乌克兰东部的俄语区示好,承诺在她的领导下乌克兰不会介入和其他国家的冲突。尤先科指责季莫申科想借助自己在俄格战争问题上的“宽容”态度来换取莫斯科对她在2010年总统大选中的支持,尤先科的属下由此更提出要以叛国罪起诉季莫申科 。

2004年之后乌克兰政治的基本主题就是尤先科、季莫申科和亚努科维奇领导的三股政治力量之间的分分合合。三次“橙色联盟”的解体和随之而来的几次宪政危机都显示出宪政民主制度还不能有效容纳、消解乌克兰社会内部的基本政治分歧。本次俄格战争在乌克兰急于加入北约的背景下,催发了乌克兰宪政制度又一次的痛苦调整。

而同时,乌克兰政治人物的政治操守对政治制度的负面影响也不可低估。 例如,仅一年前,季莫申科还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让俄罗斯政府大为恼火的题为《遏制俄罗斯》的文章。在文中,她完全以“欧洲”利益代表的口吻对俄罗斯的“殖民主义野心”大加批评,要求欧美对俄罗斯施以更加强硬的钳制政策。文章里更明确提出俄罗斯不可以引用科索沃作为先例来鼓动包括南奥塞梯、阿布哈兹以及乌克兰境内的克里米亚等有争议地区的分离主义运动。如今她对俄格战事的态度明显跟这篇文章所传递的信息有不小的差别。即便和俄罗斯政府的幕后交易这一说并不属实,季莫申科如此出尔反尔至少也有政治投机之嫌。

目前在“解散议会-提前大选”和“重新组建执政联盟”这两种可能性之间,后者出现的可能性更大。但由于季莫申科努力推动新《内阁法》的真实用意还不清楚——如果她仅仅着眼2010年的总统大选,为何要限制总统权力——在诸多可能的新执政联盟组合中季莫申科具体将如何选择还不明朗。而从长远看,如果乌克兰社会内部在对俄关系、加入北约等问题上的根本分歧仍然无从调和,乌克兰政治人物还不能以高姿态对待以往的个人恩怨,曾经的“橙色联盟”即便再次出现也只能是为选举、组阁而生出的权宜之计,第四次、第五次的分裂解体也顺理成章。

《纵横周刊》

Wednesday, September 17, 2008

“纳布科”有戏吗?

“纳布科”有戏吗

张昕

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五日战争”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南高加索和里海地区的能源格局,尤其是最近几年被欧洲寄予厚望的“纳布科”(Nabucco)项目——“巴库(阿塞拜疆)-第比利斯(格鲁吉亚)-杰伊汉(土耳其)”输油管道项目。

  欧洲国家希望借此项目建立从里海,经由南高加索地区(绕开俄罗斯本土)到黑海,再通往欧洲的3300公里能源输送管道,预计每年向欧洲输送约 310亿立方米天然气。管道一旦建成,既能帮助欧洲打开对里海地区能源的窗口,又能摆脱其长期以来对俄罗斯在能源供应和输送管道上的双重依赖。

  俄格战争期间,俄军没有直接攻击格境内的现有国际能源输送管道,这些管线的运行也基本正常,但是战争的爆发和此后俄罗斯与欧洲、北约关系的迅速 僵化无疑进一步提升了欧洲建立不经过俄罗斯的能源输送管道的紧迫性。但同时,战事也让纳布科这样经由高加索地区的输送项目的安全性被打上问号:除非欧盟能 在政治甚至军事上保证途经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的运输管道的安全,否则仅仅是绕开俄罗斯本土已经不能保证管道的安全了。

  因此,北约和欧盟在俄格战争后召开的紧急会议上都讨论了该地区的能源安全问题,而两周前美国副总统切尼对该地区的出访也是把南高加索-里海地区对欧洲的能源出口安全作为最重要的议题。

  如果说俄格战争至少进一步加强了来自欧洲对纳布科项目的推动力,那么在纳布科项目的另一端,南高加索-里海地区各国对纳布科项目的态度则没有因俄格战事而突然明朗起来,至少几个主要国家还是不愿意轻易给出承诺。

  阿塞拜疆的天然气出口向来不缺少市场,尤其是今年6月份俄石油天然气工业集团公司提出愿意以欧洲市场价格收购阿塞拜疆全部的出口天然气之后,从 纯粹的经济角度看,阿塞拜疆并没有太多的积极性全力投入纳布科项目。所以,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在会见切尼时表示,巴库虽然珍视同华盛顿的关系,但是将不 会加速实施纳布科项目。据俄媒体报道,切尼因为阿塞拜疆方面在招待上的怠慢甚至拒绝参加为他举行的晚宴。

  另一方面,阿塞拜疆也很明显不愿意在俄罗斯这一棵树上吊死:切尼访问一周之后,巴库就举行了一次关于该地区能源国际合作的会议。在会上,阿塞拜疆政府又和其他与会国一样对纳布科项目表示了相当的热情。

  除此之外,来自里海东侧的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能源出口对于纳布科项目的成败也至关重要。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两国在口头表示支持该项目 的同时,也和阿塞拜疆一样没有具体承诺自己通过该线路向欧洲提供的出口量。无论是土库曼斯坦的别尔德穆哈梅多夫,还是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都显示出 在大国间进行利益平衡的高超能力,两国对纳布科项目既不全力投入、也不明言放弃的态度正是这种利益平衡政治的具体表现。

  尤其近年来,在欧洲和俄罗斯之外,中国对该地区的能源需求也在迅速上升,这给上述国家提供了更大的利益平衡的运作空间。土库曼斯坦最近还增加了 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而去年末,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确定的跨里海天然气管道更显示了俄在掌控这两个国家天然气出口上跟欧洲相比已经占 得先机。

  俄格战争改变了利益攸关各方对能源政策中某些具体系数的估量,但是并没有改变和纳布科项目有关的各个国家的基本决策逻辑。如果能够熟谙这样的逻辑,中国未必没有可能成为其间的受益方。

《东方早报》

Tuesday, September 16, 2008

梅氏圣经

梅氏圣经

张 昕

梅德韦杰夫上台之后众人都在猜测,在外交政策上这位俄罗斯新总统会给世界带来多少新东西。随着7月15日最新的俄罗斯对外政策构想的公布,外界对此终于可以看到一个官方版本的系统论述了。

这种被俄罗斯媒体称为“外交圣经”的对外政策构想是集中阐述俄罗斯外交政策基本理念和方向的纲领性文件,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于1993年和1997年、普京于2000年都分别发布过自己的对外政策构想。梅德韦杰夫刚刚批准的新对外政策构想在长度上虽然是2000年版的两倍,但是有约80%的篇幅是重复前者的内容,所以该文件延续普京时代外交政策走向这个基本特征应该是明确的。但同时,新版在若干细节上还是有值得注意的一些变化。

首先,新版构想不再延续前面类似文件中多次使用的“大国”(great power)概念,而开始使用“新俄罗斯”的概念。对旧概念的弱化部分显示俄罗斯官方可能已经将此概念定性为一个属于19-20世纪国际关系的“陈旧”概念。此外,这个概念的摈弃也部分反应出俄官方对自身综合实力的认识:毕竟在最近俄罗斯政府刚刚通过的《俄罗斯社会经济构想-2020》中,俄政府自己也是预期到2020年本国的整体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才能达到“大国”的地位。而“新俄罗斯”概念的使用则体现了俄罗斯希望与苏联时期彻底决裂的决心和塑造更加现代和丰富的俄罗斯国家形象的努力。比如,该文件就包括了创新型的发展道路、人权和公民社会之类带有鲜明梅德韦杰夫色彩的内容。

和对“大国”概念的处理逻辑上相辅相成的是新版构想对意识形态的弱化,在强调外交政策的实用主义色彩的同时也相应扩大了俄罗斯重视发展合作的国家的覆盖范围。相对于8年前,该文件首次明确提出了要发展俄罗斯和所谓“金砖四国” 中其他三国(中国、印度和巴西)之间的战略合作关系,同时被提及的合作伙伴还有俄罗斯在欧洲的众多能源进口国和俄罗斯在世界各地的主要武器进口国(包括伊朗、土耳其、埃及、阿尔及利亚、沙特、叙利亚、利比亚和巴基斯坦)。如果考虑到最近一年多来在能源和军火两个领域俄罗斯政府和包括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俄罗斯石油公司等在内俄大型国有企业的海外扩张行为,上述基于商业现实利益的对外政策考量其实已经在实践中初露端倪。

上述实用主义逻辑也体现在俄罗斯处理和独联体国家之间关系的基本态度上。新版构想不再强调通过独联体组织重新统一前苏联各加盟共和国,而更重视发展俄罗斯与独联体中各个国家的双边关系,尤其是和若干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之间的一体化过程。其中,俄罗斯-白俄罗斯邦联的构想已经失去了在2000版文件中的重头地位,新版中仅仅以“渐进过渡到市场关系”这样的用语来描述莫斯科和明斯克之间未来关系的走向。

新版对外政策构想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政策亮点是俄罗斯明确提出和欧洲签署一项全面安全协议的构想。这个构想显示俄罗斯对曾经寄予希望的欧安组织的失望和对现有军控协议执行的不满。该文件中也没有提及任何进一步削减和控制核武器的计划,这也预示俄罗斯无意延续自己在前苏联晚期签订的国际军事安全、军备控制协议中的原有责任。

最后,在外交政策的执行上,和此前的版本不同的是,新版首次明确强调了联邦政府在外交政策执行上的责任。由于按照俄罗斯宪法,外交是总统的则权范围,因此该细微调整也有可能为普京领导下的联邦政府进一步增强在外交政策中的作用埋下伏笔。

西方部分媒体和分析人士期待在梅德韦杰夫上台之后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会经历赫鲁晓夫式的“解冻”、或是呈现更加自由化的走向,但是至少从公布的“外交圣经”的文本本身很难看出痕迹,而超越意识形态的实用主义色彩和重新界定俄罗斯国家内涵的努力可能是梅德韦杰夫版的“外交圣经”中最重要的细节变化。

《东方早报》

北约四问

北约四问
张昕

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之间的“五日战争”以及由此引发的欧美与俄罗斯之间的紧张对峙让不少人开始相信新冷战时期即将到来。作出这样的判断恐怕还太早,不过我们倒是可以依据北约对俄格危机这个突发事件的反应来审视一下这个冷战组织在自身定位、组织扩张原则和对外政策上的自我判断——因为北约对这些问题的判断都紧密围绕着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我们姑且可以把这些问题中最经常出现的称为“北约四问”。

一问:俄罗斯最近几年对周边国家(尤其是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强硬态度是否主要因为后者提出了加入北约的要求?还是因果关系恰恰相反:正是俄罗斯对周边国家的态度促使了这些国家积极地要求加入北约?波兰公众曾经对美国在波兰境内设立新的导弹防御系统曾经有不小的抵触情绪,但是在俄格冲突开始后,波兰很快就和美国正式签订了相关协议。类似的,乌克兰在俄格战争开始后提出要仿效波兰,向西方开放自己的导弹预警系统。所以近期的俄格冲突至少部分支持了后一种判断。

二问:北约是否有必要扩张?在这一点上,北约成员国总体上是一致的态度:北约视自己和欧盟(及其前身)是维护战后欧洲安全和稳定上是最重要的组织基础;而吸纳东欧国家及前苏联成员国则既帮助这些国家摆脱来自俄罗斯的可能威胁,也可进一步促进这些国全面融入欧洲——这一点上北约内部的没有什么分歧。

三问:北约在东扩过程中是否有必要承认俄罗斯有所谓的“势力范围”?公开承认俄罗斯在北约东扩问题上拥有否决权是北约不能容忍的,但是完全不考虑后者的安全需要和和周边国家的历史渊源也不现实。现在让现有北约成员国最头疼的选择是:北约是否有准备和决心向属于俄罗斯“势力范围”的国家提供针对俄罗斯的安全保护?尤其是,北约是否愿意为了象格鲁吉亚这样身处俄罗斯“后院”、传统上跟“西方”、“欧洲”没有太多关联的小国跟俄罗斯发生直接的武装冲突?在现实利益的计算上,经由格鲁吉亚进入欧洲的里海石油管道之类固然对众多欧洲国家会越来越重要,但这样的利益是否值得和俄罗斯的直接对抗?从“五日战争”之后北约的反应来看,组织内成员国这一点上还远没达到能够协同一致对俄罗斯作出强硬反应的地步。比如在俄格战争之后召开的北约外长紧急会议上,尽管北约外长们对俄罗斯发出了措辞强硬的声明,但是包括英国外长在内的高官也向格鲁吉亚表示,对其领土完整的保护目前还是“政治”层面的。换言之,北约目前肯定是不会武装介入俄罗斯和格鲁吉亚的冲突,高加索毕竟就在俄罗斯后院,不比1999年的南斯拉夫。正是在这一点上,萨卡什维利对美国和北约愿意为自己提供的安全保障上应该是估计过于乐观了:北约是不会轻易作出自己军事能力无法保证的政治承诺和政治决定的。

四问: 在组织扩展过程中,对新成员国的资格审核应该坚持怎样的标准?具体到目前的选择:是否有必要吸收格鲁吉亚和乌克兰这样的国家?北约在冷战之后的扩张中,一直把政治发展指标(诸如“民主”)作为重要的衡量标准,但是无论是乌克兰还是格鲁吉亚在这个标准上恐怕都还不能达标。即便是象乌克兰这样的申请国已经建立基本的民主框架,诸如国内民族种族冲突、领土争端之类的具体问题是否应该纳入考察范围?北约的进一步扩张意味着自己接触到类似乌克兰这样还不成熟稳定的所谓新民主国家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北约是否愿意接纳这样一些内部问题多多的新成员国呢?或者,还是继续大国政治的游戏规则:把自己首要敌人(俄罗斯)的敌人作为自己的朋友,利用北约成员国的资格来促进上述国家内部的新政治制度的稳定发展?在这一系列问题上,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在北约内部都还有自己的市场。

对“北约四问”中的前两问,北约自己态度日渐清晰,这意味着北约跟俄罗斯的对抗有加深的趋向;而在后两问上,北约自己的态度仍然模棱两可,多少可以延缓所谓“冷战2.0版”的出现。

《东方早报》

关注来自索契

关注来自索契

张 昕

受格鲁吉亚和俄罗斯之间武装冲突的影响,奥运会在俄罗斯媒体中得到的关注比我预期的要少得多:至少俄罗斯三大全国电视台的整点新闻和主要全国报纸的头版上连篇累牍的都是关于南部战争的消息和评论。

其实,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俄罗斯对本届北京奥运会所给予的关注不可谓不高,而这种关注跟其他国家相比还颇有些特殊之处。

在竞赛成绩这个层面,俄罗斯对本届奥运是有很高期待的。俄罗斯奥委会主席在赛前接受采访时根据过去两年各竞赛项目的主要国际赛事成绩认为俄罗斯仍然是逐金大战中前两名的有力竞争者;而俄罗斯官方对奥运选手承诺的高额奖励——包括对金牌选手15万美元的奖金 —— 也显示了其志在必得的决心。但是从赛程进展到约三分之一的结果来判断,俄罗斯应该说已经退出了对奥运金牌、奖牌第一位的角逐, 对奥运“老大”位置的竞逐明确就是中美两国之间的游戏了。考虑到中国过去在体育组织形式上曾经受到苏联很大的影响,以及俄罗斯自己在近年国力强盛之后也开始审视自苏联解体之后问题重重的体育制度,北京奥运上中国军团的出色表现已经引起俄罗斯体育界的特别关注。在我刚刚看到的一篇俄罗斯媒体上的专栏文章里,作者就在感叹:在竞技体育(尤其是奥运体育)上,中国的确已经超越了以前的苏联模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竞技体育组织管理模式。对于意欲保持自己体育强国地位的俄罗斯来说,中国的经验和制度都值得特别关注。
俄罗斯对北京奥运的另一重特别关注则应该是在体育竞技之外。

俄罗斯的索契刚刚争取到2014年的冬奥会主办权。虽然莫斯科曾经在1980年主办过夏季奥运会,但是索契冬奥会将是俄罗斯第一次主办奥运会。和中国非常类似的是,在整个申办过程和申办成功至今的准备过程中,俄罗斯也在国际奥委会所倡导的体育国际主义精神之上,把申办奥运会成功作为自己进入(或是重新进入)文明世界、国际社会的标志、把奥运会的最终成功举办作为证明自己综合国力和文明优势和得到所谓“国际认可”的象征。而这种对奥运会意义的解读在另外一些奥运会主办国和主办城市身上就不容易看到,比如接下去要主办夏季奥运会的伦敦和冬季奥运会的温哥华就都非常突出“文化多元主义”之类的概念。

同样,中国和俄罗斯作为奥运申办国、举办国所面临的种种批评、质疑也都惊人的相似。从索契开始申办冬奥会开始,由俄罗斯国内的政治经济问题和外交政策而引发的对其奥运会主办资格的质疑就从来没有停息过,甚至最近已经出现抵制索契冬奥会的建议。美国非常有影响的《外交事务》杂志在最新一期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的奥运恶梦》的评论,列举中国在举办奥运过程中和奥运结束之后可能出现的诸多问题。我无意评论文章里的观点,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文章里的“中国”、“北京”大多可以被轻松替换成“俄罗斯”、“索契”。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俄罗斯对北京奥运会的兴趣也肯定超越两国在金牌榜上的你争我夺。

其实,中国和俄罗斯(包括前苏联)参与奥运会的历史都不算长。无论如何强调奥林匹克运动的纯粹性,我们也都不可否认北京和索契获得奥运会的主办权的确部分反映了最近20年里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重要变化。在争取所谓“国际社会”的认可的基础上,如何更自觉且有创造性地向国际社会输送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念,北京和索契这一对主办城市之间可以相互关照的地方自然也不少。

前面提及的那篇俄罗斯媒体上的专栏评论已经把正在进行中的北京奥运会、尤其是中美之间的榜首之争诠释为东西两种文化、两种政治经济制度之间的较量,而他也对自己的国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俄罗斯作为六年之后的冬奥会主办国、作为传统的竞技体育强国,如何以自己传统的所谓非东非西的“中间身份” 成功参与这场奥运体育赛事背后的文化和制度竞争?这应该是俄罗斯对北京奥运给予特殊关注的更深层次原因。而在这样的特别关注背后,俄罗斯所渴望的恐怕不仅仅是奥林匹克精神中的所谓“重在参与”吧。

《东方早报》

格鲁吉亚危机的科索沃根源

格鲁吉亚危机的科索沃根源

张昕


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26日宣布,俄罗斯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他的这个决定距离俄罗斯联邦议会上下两院全票通过承认上述两个地区的独立不到24小时。这样的决定多少一些出人意料,因为不少观察家还在预测:俄罗斯总统不会马上承认这两个地区,而可能利用本国议会的决议作为对外谈判的筹码。

如果我们放长历史眼光,俄罗斯对格鲁吉亚的强悍态度(包括梅德韦杰夫的决定)自然应该归入俄罗斯帝国扩张的历史周期当中 —— 连冷战也不过是这个长周期中的一环。但是,这次俄罗斯对格鲁吉亚的态度如此毅然决然,更直接的一个历史背景则是科索沃战争。无论是在梅德韦杰夫面对国内观众的电视讲话、还是他同日发表在英国《金融时报》上主要面对西方观众的解释信件中,科索沃事件都被被强调成为俄罗斯采取行动的逻辑起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整个科索沃危机的展开过程决定了美国和欧洲对于俄罗斯政治军事能力的估量,也决定了俄罗斯对欧美政治军事意图的判断,为进展中的俄格冲突奠定了基调。

科索沃战争中,北约在没有得到联合国授权的前提下决定对塞尔维亚动用武力;在战争结束和此后的维和行动中,作为调停一方的俄罗斯所得到的实际控制也远低于自己所认为所获得的承诺。而面对来自俄罗斯的强烈反对声音,科索沃今年4月份还是最终宣布独立,欧盟和北约的支持在其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因此,科索沃问题进程中的几乎每一步俄罗斯都感觉被别人背叛、轻视、甚至愚弄,而且这样的感觉随着科索沃问题的深入和展开也越来越强烈。

科索沃战争使得北约从一个军事联盟组织成为了欧洲的准联合国, 成为实质上拥有发动战争权力的国际组织,其对地区安全的控制力甚至可以覆盖非成员国。 科索沃战争之后,北约也保留重复科索沃这个先例的选择——哪怕欧美国家在试图说服俄罗斯时如何强调科索沃独立的特殊性。科索沃战争和其最终的独立对俄罗斯而言不仅意味着自己在巴尔干地区的影响衰落,更预示在国际事务、尤其是在直接关系自身利益的国际安全事务上俄罗斯被北约踢出了决策中心。因此,俄罗斯在分析如今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申请和北约延伸进前苏联空间的努力时,其视角并没有简单重复“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冷战逻辑,而更多的是基于科索沃战争的历史记忆和日前科索沃独立的教训。

如果说科索沃战争时的叶利钦政府既没有主观意图也没有客观能力来挑战北约的决定,那么普京时期的俄罗斯明显已经处于不同的一个位置。相反,和科索沃战争相反的是,北约和欧美这次针对格鲁吉亚的政治决定有可能已经超越出自己的军事能力。

不论如何,当日后人们书写关于这次格鲁吉亚战争的历史时,至少应该把整个过程的起点追述到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

《周末画报》

“冷战2.0版”近在眼前?

“冷战2.0版”近在眼前?

张昕

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之间因为南奥塞梯冲突而起的战争并没有因俄罗斯官方从18日开始撤军的决定而风平浪静。从已有的迹象判断,俄军即便撤出格鲁吉亚中部地区,其军事力量仍然会以维和和保证人道救援的名义继续保留在南奥塞梯。而俄罗斯开始在南奥塞梯部署SS-21型导弹的消息如果属实,那么俄方支持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从格鲁吉亚独立的决心也进一步明确了。

格鲁吉亚这样的国家注定不能完全掌握自身命运。自俄罗斯军队进入南奥塞梯开始,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就不断呼吁“国际社会”(主要就是欧盟和北约)直接干预。在战争开始的前三天,萨卡什维利更多次对美国和北约没有对俄罗斯采取及时的遏制措施表示不满,认为美国的表现有违总统布什2005年在第比利斯自由广场上盛赞格鲁吉亚“玫瑰革命”时作出的“美国人民将与你们站在一起”的动人承诺。

北约和美国对俄格战争的反应其实是随着战事的升级而不断升温。从波兰、乌克兰和波罗的海三国的总统以个人名义出现在第比利斯的集会上为萨卡什维利“站台”到8月18日在比利时召开的北约各国外长特别会议,北约内部对如何应对俄罗斯、如何保护格鲁吉亚还存在一些分歧:最明显的是持更强硬态度的英美和更加慎重的法德之间的差异。

北约对本次俄格战争的反应显示出这个冷战时代的产物在冷战之后,对于如何评估自身定位、内部组织原则以及对外政策取向上还存在内部争议。其中几个涉及北约定位的基本问题在本次俄格危机中再次凸现。比如,俄罗斯对周边国家(尤其是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强硬态度是否主要因为后者有加入北约的要求?还是恰恰是俄罗斯对周边国家的强硬态度促使了这些国家更积极地要求加入北约?乌克兰在俄格战争开始后提出要仿效波兰,向西方开放自己的导弹预警系统。这样的证据应该是支持后一种解释的,但是对此北约内部应该还没有取得共识。

类似的问题还有:北约究竟是否有必要向东扩张?北约在东扩过程中是否有必要承认俄罗斯在自己的周边国家内有所谓的“势力范围”?如果承认后者的势力范围,那北约对格鲁吉亚、乌克兰之类国家加入的要求就必须非常谨慎。最后,在扩展过程中,对新成员国的资格审核应该坚持怎样的标准?如果以政治发展指标(诸如“民主”之类)来衡量,无论是乌克兰还是格鲁吉亚都恐怕还不能达标。

而最现实、也是让现有北约成员国最头疼的选择是:如果接纳了象格鲁吉亚这样的国家,北约是否准备好为了这样身处俄罗斯“后院”、传统上跟“西方”、“欧洲”没有太多关联的小国跟俄罗斯发生直接的武装冲突?即便是本次的北约外长紧急会议最后对俄罗斯发出了措辞强硬的声明,但是北约方面也明确向格鲁吉亚表示对其领土完整的保护目前还是“政治”层面的。换言之,北约还不准备出兵格鲁吉亚。

围绕俄格战争展开的大国博弈让人感觉“冷战2.0版”似乎近在眼前,但是北约本身的对俄罗斯应对策略多少显示:当年“冷战1.0版”中意识形态挂帅、武装力量直接对垒的对抗模式还不会马上出现——至少北约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周末画报》

Sunday, May 4, 2008

Tough-talking Putin

NPR has a good collection of some of the most famous (or "infamous") quotes from Putin's speeches and press conferences over the years. One of my favorite is here.
During a 2002 news conference in Brussels, Belgium, the president responded to a question that angered him by inviting a reporter to come to Moscow to be circumcised.

"We have specialists in this question, as well," Putin said. "I'll recommend that he carry out the operation in such a way that nothing will grow back."

I am a bit suspicious of Nemtsov's claim that Putin's KGB background helped him prepare for working with the audience because there are tons of cold faced former KGB figures in Russian politics. Besides, it is probably not a coincidence that all but one quote listed in the NPR article are from Putin's second presidential term (mostly from 2005 to 2007): he has been learning by doing (or "talking") even before he assumed the president post and doing pretty well. Actually, he is not that much an eloquent speaker even today: most of the time during his public speeches or even at his cabinet meeting he reads from his notes. There is speculation that Putin envied his mentor, former St. Petersburg major Anatoly Sobchak so much that he tried to mimic the latter's lavish style of public speeches for a while. This attempt more or less failed. But gradually Putin did develop his own style (very likely with the help of some shrewd PR advisers) . On that note, I do agree with the point from the NPR article.

"And his widely reported aphorisms are like gems. They're few and far between, and everyone remembers them."
The response to Putin's aphorism is probably more divided than this article indicates. A few of my Russian teachers were very up-set by Putin's reference to criminal slangs in public speeches. Some locals I talked to in Russia take that more or less just as a joke. There is no systematic information for us to evaluate how much popularity Putin managed to garner by all these aphorisms. One thing for sure is that this is the main reason his three-hour long marathon press conference is not boring.

I look forward to the opportunity to observe how the new Russian president develops his own style over time.

Sunday, January 13, 2008

Who is the hedgehog?

This is not a "substantive" post.

Just made some minor changes to the blog. One of them is the new blog title image.

I was so thrilled to find this photoshopped picture totally by accident (again, thanks to the magic power of internet.) It is a panorama view of south part of Moscow taken from the main building of Moscow State University. One can see in the center of the picture the Lizhniki stadium, the main stadium for the Moscow Olympics.

What's amazing about the picture is of course the addition of the lovely hedgehog on the right. For those of you who don't know, this is the cartoon figure in one of the most famous Soviet (maybe even world) animations "Hedgehog in the fog". The presence of this lovely little animal, seemingly wandering in a foggy scene of Moscow, is truly amazing and that creates an effect that I was looking for when thinking about the blog title image. Very happy to find this picture.

BTW, Yuri Norstein, the director of "Hedgehog in the fog", made another masterpiece animation "Tale of tales". Highly recommend.

I will return to more "serious" topics next time.

Thursday, January 3, 2008

Sitting on the flow

Kommersant's Dmitry Butrin had another interesting piece on the recent trend to form state corporations in Russia (Russian version, English version). What caught my attention are the two sentences at the beginning.

... authorities have realized the age-old dream of Russian business: never mind property, just give us a cash flow.

... Russian business of the first wave (we hope there will be more waves) always agreed with the principle that Boris Berezovsky is said to have given voice to in the romantic past of the early days of privatization. For creating a medium for business in Russia, property is less important than control over the cash flow, he said. The Russian business term “sitting on the flow” dates from that era.


What surprises me is Berezovsky's conclusion that "property is less important than control over the cash flow." because this statement seems to run directly against another seemingly widely held statement that in current day Russia: control is much more important than cash flow.

For a very selfish reason, I do hope the latter is correct. In that case, my dissertation would make more sense or at least the questions I raise there would make more sense. For whatever reason, if control is extremely decisive, then one would make all efforts to control the assets, even through the very extreme (or primitive) way of "physical control". That then would account for all those various extreme forms of gaining physical control of the factory/facilities observed in many corporate property scandals in Russia. That can also (partially) explain why the market for assets does not clear easily. For example, those outsiders who try to buy into a firm can't offer a price satisfactory to the current insiders because for the latter control is way much "pricier" than the cash flow the outsiders are willing to offer, hence a source of conflict among different market players.

However, after reading Butrin's piece, I feel that these two seemingly contradictory conclusions might be two sides of the same coin. What Berezovsky meant in the "romantic past of the early days of privatization" is that given one's property (or ownership) is not secured anyway it is better to count on cash flow: at least you can get something. What the second observation argues is that when one's cash flow rights are not secured enough, it is better to try to hold on to what you have (even in a physical sense) as hard as possible. The gist is that both of the observations are the results of the lack of security of ownership/property by an external, neutral agency, be it state or mafia. Each of these two observations may well apply to a different set of market players or the same set of players at different time spots (e.g. Khodorkovsky's Youkos before and after 1998).

I am not totally sure whether my interpretation is correct. Your comments are particularly welcome.

As to why control is so important in the Russian context, I will leave it for another post.








Tuesday, January 1, 2008

Russia in 2007 and New Year speech

Here is Russia Today's pick of the most memorable events in Russia in 2007.

Russia's landmark events in 2007


It seems that I have covered all the events there in my column articles, except for the successful bid for 2014 Olympics. Not a bad job! (I mean for Russia Today.)

Here is
Putin's New Year Eve speech
(with English dubbing)

To watch/listen to the top leader's speech right before the New Year on TV has become a yearly ritual in Russia since the late Soviet time (Brezhnev made the first New Year televised address to the nation in 1970) . As far as I know, very few actually pay attention to what the leader is saying in the speech. When I searched for Putin's speech for this year on Youtube I actually incidentally clicked the link to his speech last New Year Eve and didn't find that out until he mentioned "2006": his facial features and his tone are almost the same in these two videos. One can say the same for the content of these speeches. I don't want to be too harsh on the speech-writer(s): it's not an easy job to figure out something totally original and exciting for such speeches.

Of course, there was something unexpected for at least one such speech: Yeltsin's last speech on the 1999-2000 New Year Eve. He not only surprised all by announcing his early resignation, but also unexpectedly (with some rare candidness for politicians) made an apology for the mistakes he made during his administration of the country.
"I want to beg forgiveness for your dreams that never came true. And also I would like to beg forgiveness not to have justified your hopes." (Source: BBC)
A touching moment. Unfortunately, I haven't located online a video of that speech yet.

Anyway, ritual is ritual.

Happy New Y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