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December 16, 2009

纪念俄罗斯休克疗法之父盖达尔

“事情的进展比我预期得要慢一些”

—— 纪念俄罗斯休克疗法之父盖达尔

网易评论20091217

两天前刚刚从图书馆里借来了俄罗斯前总理叶戈尔·盖达尔撰写的《帝国的崩溃》,才看了几页,就在网上看到盖达尔去世的消息,年仅53岁,不免让人扼腕叹息。

我自己在大学的经济学训练开始于90年代中。当时的中国的经济学界一边在热烈地争论各种改革战略模式,一边好奇而又不安地关注着北面的老大哥:那里一轮接一轮的急速变化常常让人感觉无从把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叶戈尔·盖达尔的名字就和“休克疗法”同时被我记住了。在之后的学习工作里,这个名字和跟这个名字相关的故事、争议以不同方式不断冲击着我对俄罗斯的认识:关于“休克疗法”、关于改革的政治经济战略、关于俄罗斯的前景命运和对中国前途的启发,所有这些都没法和这个名字剥离开。

职业经济学出身的盖达尔出名在政界:他在叶利钦的第一任政府里先后担任过从经济部长、财政部长、到副总理的要职。1992年下半年年仅35岁的盖达尔担任俄罗斯政府代总理,成为当时俄罗斯经济政策事实上的总设计师。他自己亲手挑选的一群年轻经济学家组成了90年代俄罗斯经济改革的最主要决策队伍,日后这个团队经常被人和智利军政府时期著名的“芝加哥小子”团队并列比较。在联邦政府不过两年左右的任期内,由盖达尔主持的经济政策主要包括物价改革、大规模削减国防预算和政府补贴、以及大规模私有化,也就是日后争议颇多的“休克疗法”中的宏观经济部分。1992年底面对一个对当时叶利钦政策非常不满的议会,盖达尔的总理提名一直没有通过,他最终作为政治妥协被叶利钦以切尔诺梅尔金所替代。

从联邦政府退出之后,盖达尔也尝试通过议会政治的道路来实现自己的抱负,先后成为三个中右翼政党的创始人和核心人物。但是前两个政党在议会选举中的表现差强人意,第三个、也是延续时间最长的“右翼力量联盟”也在去年正式解散。印象中盖达尔的性格和形象其实并不太适合那种围绕着聚光灯和幕后交易开展的选举政治:他没有涅姆佐夫和卡斯亚诺夫那样的外表形象,不能像日里诺夫斯基那样靠口出狂言来博取选票,他也缺乏很强的组织斡旋和政治妥协的能力。一个带有公共知识分子情结、游走在学者和技术官僚之间的形象可能是对盖达尔的更好概括:也正因此,他在90年代中期开始党派政治尝试也不算成功。

盖达尔本人的这些气质多少可以代表他在90年代带领的那个职业经济学家团队的群像:对抽象意义上的市场有近乎宗教信仰般的坚定信念,对于苏联经济体制深恶痛绝;但同时对经济过程和市场机制的理解过于机械和简单;笃信技术精英对改革的决定性作用,常常把政治仅仅视为实现最优经济政策的绊脚石;书生义气意味着直言不讳、感怒感言,但有时也穷于政治策略而只能感叹生不逢时。

这种对于自己信仰的虔诚也体现在政治层面。在刚被叶利钦作为牺牲品踢出联邦政府不久,盖达尔在1993年的俄罗斯宪政危机中坚定地站在叶利钦一边,在当时形势完全不明朗的危急关头在电视上露面明确表达自己对叶利钦的支持。 而同样的信仰也决定了在三年之后,当叶利钦日益偏离盖达尔相信的正确路径时,盖达尔又毫不客气地写信给叶利钦要求他放弃竞选总统,尽管他知道自己的信已经于事无补。

盖达尔的经济政策直到今天还在被众人以各种方式解读、批评,但是在我的阅读范围里,没有任何人指摘过他的为人和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的道德品质:“勇气”和“诚实”是最经常和他联系在一起的形容词。和90年代与他合作过的许多人不同,盖达尔离开政界之后最终选择了回到他职业生涯的起点:过去几年他的正式身份一直是莫斯科的“转型经济研究所”所长。这个历史不长的机构在他领导下也已经成为目前俄罗斯首屈一指的经济学教学、科研和政策咨询机构。当年和他合作过的团队成员有不少后来卷入各种政治和经济丑闻:叶利钦和他家人自不用说,当年私有化方案的具体负责人、现在俄罗斯国家纳米技术公司的总裁丘拜斯常常被媒体列入带有强烈负面色彩的所谓“寡头”行列;另一位重要人物、曾经担任副总理的费奥多罗夫则是在私营企业、国有企业和政府部门之间多次转换身份,也曾遭受受贿指控。盖达尔回忆自己对于手下团队人员的选择不仅仅要看他们对于宏观经济的理解,个人品格也起到同样重要作用。虽然现在看他亲手挑选的合作者未必都能达到他当年持有的道德标准,至少他自己可以说是问心无愧。正因此,他对自己在离开政府之后没有选择从商赚大钱给出的解释是:哪怕自己的钱来路没有问题,一个腰缠万贯的盖达尔对于俄罗斯的民主来说是一种耻辱。那个年代出来的俄罗斯公众人物里有底气说这样话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历史不能重复,我们不能确定地知道,究竟是苏联体制积累下的矛盾太过深重、苏联解体前后的政治制约太过顽强,还是历史为盖达尔提供的所谓“机会窗口”太过局促,导致盖达尔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实施经济改革政策。在对90年代自己经历的动荡岁月的回忆中,在无数次的采访和学术讨论中,盖达尔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处于革命性变革过程中的政府的致命弱点与多重约束,肯定在那样的背景下俄罗斯没有以流血革命的方式完成转轨的成就——他曾化用列宁名篇《国家与革命》为他的一本专著起名《国家与演进》。对盖达尔而言,更多的遗憾——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休克疗法之后“事情的进展比我预期得要慢一些”。

在一个经济学晚辈眼里,我觉得盖达尔和他代表的那个经济学家团队最欠缺的恰恰是对这个“进展”过程的认识。就好像对他自己来说,如今夺走他生命的疾病其“进展”可能也只是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快了一些而已。我一直怀疑他们所接受的苏联时代经济学教育,那种计算机社会主义、对于社会进行全方位工程式管理的经济哲学相当程度上决定了盖达尔那一代人对于市场和资本主义的想象和认识:只不过无所不在的有序规划控制从当初的政府被他们转移到了一个想象中的、叫做“市场”的地方。对于所有希望理解这个经济“进展”过程 —— 而不仅仅是一个想象中的终极结果 —— 的人来说,叶戈尔·盖达尔,这个有勇气又诚实的俄罗斯经济学家留给我们太多必须继续追索的问题。

Sunday, December 13, 2009

两个《高加索的囚徒》

两个《高加索的囚徒》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12-14


北高加索地区冲突再起的日子里,重温一下以《高加索的囚徒》为题的几部俄罗斯文艺作品很合时宜。手头有的是列夫·托尔斯泰发表于1872年的小说和 谢尔盖·鲍德洛夫导演出品于1996年的同名电影。两部同名作品的基本故事情节都脱胎于普希金的诗体小说《高加索的囚徒》:前往高加索地区参与战事的俄军 士兵被当地人俘虏扣为人质,最终从绑架者手中逃脱。虽然标题相同,但稍作一番比较,不难看出这两个版本《高加索的囚徒》之间的微妙差别。

  直接参与过沙俄对高加索战争的托尔斯泰是在19世纪俄罗斯帝国对外扩张的背景下写作这部小说的。在他的笔下,高加索是俄罗斯想象中“蛮荒”和 “自由”的象征,是一片等待着俄罗斯文明征服的神秘土地。高加索蛮族的落后、野蛮,正好以“他们”的形象帮助俄罗斯人找到了定义“我们”的标杆,也为俄罗 斯对高加索的武力征服和政治统治提供了正当性。在接受这样如今我们称为“东方主义”的视角上,普希金也好、托尔斯泰也好,都未能免俗。

  在托尔斯泰故事里,被俘的俄军士兵日林丝毫不掩饰对俘虏自己的蛮族人的厌恶:他不断抱怨他们身上有难闻的气味、粗鲁没有教养、不会俄语,甚至对 他们都笼统地以“红脸鞑靼人”来称呼——尽管这些人其实跟鞑靼人并没有关系,不过对作为俄罗斯人的日林而言,高加索人和鞑靼人一样都不过是野蛮的外族。

  而日林自己虽然是被俘虏的囚徒,却在故事的每一个环节上都体现出聪明智慧:无论是最初在赎金问题上与“红脸鞑靼人”的斗智斗勇、还是心灵手巧地 修复了“鞑靼人”的手表、甚至最后治好了一位“红脸鞑靼人”孩子的疑难病症。然而,在他和囚禁自己的敌人之间似乎逐渐建立起的信任背后,读者不难看出这一 切都是日林设计的一个“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最终逃脱。而最后日林和伙伴成功逃脱的结局也预示:作为更加聪明、果敢、更有文明的俄罗斯人注定要征服高 加索。

  在托尔斯泰发表这部小说120多年之后,当谢尔盖·鲍德洛夫在托尔斯泰的故事中寻找灵感时,沙俄帝国、苏联帝国都已经崩溃,作为帝国崩溃后遗症 的第一次车臣战争硝烟未尽。鲍德洛夫故事中的主人公虽然保留了托尔斯泰小说中的原名,但他早已不是托翁笔下大智大勇的俄罗斯英雄,而是一个对于战争的意义 没有任何概念的新兵蛋子。面对战争,电影里的日林更像是一个无辜的外来者,只是偶然地“闯入”了这场冲突。对于自己的敌人,电影里的日林从来没有根深蒂固 的厌恶与仇视,甚至在关押过程中和扣他为人质的主人的小女儿之间产生了细微的情感变化。同样是修表的细节,电影并没有把这描写成日林精心安排的逃离计划中 的一部分,而仅仅是他消磨时间的方式而已。而电影中日林的囚友萨夏已经不是托尔斯泰笔下那个慵懒无用的旧贵族军官形象,而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俄军老兵油子: 他机敏、干练、残忍、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对于杀戮也早就习以为常。这一个似乎象征了苏联在高加索地区形象的人物和日林正形成鲜明对照。

  由此,鲍德洛夫的电影对于托尔斯泰那样东方主义的叙事给出了完全的颠覆,这背后有鲍德洛夫对苏联时代民族政策的不满,也是像他这样的俄罗斯人文 知识分子受现代文化多元主义思潮影响之后的一个表态。然而,电影最后的结局在纯粹的戏剧效果之外,似乎还有些许悲观和无奈。当关押日林的车臣主人在获悉自 己作为俄军俘虏的儿子已经被杀之后,提枪把日林押解到村外,观众都以为日林将性命难保。不料,主人却在“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感叹中将日林放生。就在一个大 团圆结局呼之欲出的当口,鲍德洛夫却又安排前来报复的俄军飞机从日林头上呼啸而过,想要阻止飞机轰炸车臣人村落的日林,却只能仰望机群绝望地挥手高呼。

  通过如此的影片结局,鲍德洛夫是否在暗示:超越托尔斯泰的东方主义视角是必需的,但是文化多元、宽容、政治承认之类的口号似乎不能解决人与人之间、族群与族群之间的敌意和沟通困境——正如同我们在近日的北高加索地区所观察到的那样?

Thursday, October 22, 2009

没有竞争的2012年

没有竞争的2012年

《周末画报》2009年9月
(原稿)

张昕

“我们之间在2008年有竞争吗? 没有,我们在2012年也不会有。”这是9月中在来自全世界的俄罗斯问题专家和媒体代表面前,俄罗斯总理普京回答自己是否会参加2012年总统选举时给出的答案。对于所有关注俄罗斯政治的人来说,所谓的“2008年问题”或者“继承人工程”之类在2008年选举时产生的热门名词好像还在耳边,一夜之间2012年问题又成为俄罗斯内外媒体追捧的热点新闻,好像2012年俄罗斯总统大选已经提前三年展开。

“2012年问题”的缘起

在最近举行的瓦尔代俱乐部年会上,俄罗斯总理普京被来自华盛顿的一名智库研究人员尼古拉-兹洛宾问到是否会参选2012年大选,以及届时将如何处理和现任总统梅德韦杰夫之间的关系。据兹洛宾事后的转述,普京说两人会考虑俄罗斯国内届时的局势、两人各自的状态和“统一俄罗斯”党的表现来作出决定,两人之间肯定会达成一致,因为两人拥有相同的政治观点。几天之后,兹洛宾又把同样的2012年问题提给了梅德韦杰夫。现任总统说:现在普京的支持率高于我,如果不是我们俩,其他人也会参与进来吧(指参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对某些事情达成一致。至于我自己的未来,我不会打赌;就好像我自己其实并没有计划成为总统,但是我现在成了总统。不管怎样,我对自己的未来和自己的生活很在意,所以我一定会自己做出选择。

两人短短的语义颇为含混的表态,都经由兹洛宾之口转述流传到了媒体和公众面前,随即迅速引发了对2012年权力交接的讨论。三种不同的解释迅速占据媒体的评论版面。

一,两人虽然言词闪烁,但是各自的表态已经显示:普京将回归政治权力中心,在2012年重归总统宝座。目前的俄罗斯宪法规定任何人不能连任两人总统,在2008年两任总统到期之时普京没有选择修改宪法,而是支持自己选择的候选人梅德韦杰夫参选。当时就有许多人猜测普京可能会计划在2012年回归总统宝座,甚至有可能最终担任四个任期的总统。考虑到下一任总统的任期已经由目前的四年延长到六年,如果上述计划实现,普京将担任俄罗斯总统长达20年。这在严格执行总统期限的国家里应该是一个新纪录了。

二、2012年的总统选举和相应的权力分配确实已经开始,但是并不是普京重回总统位置这一个确定的结果,可以推断的是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将继续下去。无论是“没有竞争”还是“达成一致”,如此话语背后的潜台词就是:不管结果如何,最高权力的分配是在“你我”之间进行。
在这两种解释里,通过一位美籍俄裔学者之口来对外散布两人的表态可能都是作为对于公众反应的一个试探。

三,媒体又一次过度解读了两位领导人的讲话,其实两个人所说没有任何新意,也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推论可以得出。面对来自媒体和专家们类似“狗仔队”式的追问,两位领导人只能略带无奈地以上述含混的方式来应对这样的问题。

什么样的“双头统治”?

在这次“2012年问题”讨论出现之前,媒体和分析人士——尤其是欧美媒体——更多的是把梅德韦杰夫和普京的“双头统治”置于显微镜下,时时刻刻在寻找两人矛盾和冲突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这种对“双头统治”的不稳定猜想基于如下假定:出身克格勃的普京代表了军事和安全部门人员组成的所谓“强力部门”派,强调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注重政府在经济社会中的地位,对于民权、自由等主题最多只报有工具性使用的态度。而梅德韦杰夫是真正的自由派的代表,对于俄罗斯发展前景有更符合西方价值观、更加现代化的认识。两人从基本政治观点到具体的政经政策上存在巨大差别,而目前俄罗斯政治主流就是两个集团对政策制定和资源分配的明争暗斗。2008年以来愈演愈烈的经济危机开始破坏这两个派别之间原本取得的微妙平衡,普京和梅德韦杰夫之间的“双头统治”关系进一步恶化,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梅德韦杰夫当政一年多来在几个重要政策领域的表现, 不难看出两者的基本政策没有太多的变化。

在外交领域,虽然梅德韦杰夫在外交场合最初给人更加谦逊和小心翼翼的感觉,远没有普京惯常的锋利言辞,但是在对美国和北约的关系上,梅德韦杰夫完全是延续普京时期的政策:最近奥巴马访俄以及随后双方在削减战略导弹上取得的最新进展更多是美国方面态度和偏好的转变,而奥巴马本人在取消了东欧导弹防御系统计划之后还特意强调这个决定和俄罗斯的影响没有关系,更多是美国自己对该项目得失考量有所变化之后的结果。

在处理和周边国家的关系中,梅德韦杰夫的表现也和普京不相上下。去年的俄罗斯-格鲁吉亚五日战争中,梅德韦杰夫以总统的身份显示出对军队和战局的控制,丝毫没有软弱的迹象。更有说服力的是梅德韦杰夫在今年8月中向乌克兰总统尤先科提交的一封公开信,在信中他宣布考虑到目前乌克兰国内的情况、尤其是乌克兰政府对俄的态度,他将暂缓派遣新任驻乌大使到任。此外,在信中梅德韦杰夫毫不客气地历数了乌克兰在对俄关系中的几大“罪状”:从对格鲁吉亚的武器支援到语言政策上对在乌俄罗斯裔居民的歧视;从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努力到对二战历史的“修正主义”解释。如此直接面对另一国最高领导人罗列罪状式的公开信以及信中使用的语气让很多人深感意外——似乎普京都不会选择如此方式来处理对乌关系。

在国内经济政策上,现在的分工当中,作为总理的普京对于具体的经济决策和实施负更多的责任。但是无论从财政、金融还是产业政策或是经济危机的处理上,两人的主张和措施都没有明显的差别。梅德韦杰夫执政之初大张旗鼓所提出的产业升级、减少对于能源资源的依赖、改善基础设施和增加智力经济的比重之类的措施,也都是普京在第二任期或多或少都提出了的。

在国内政局上,梅德韦杰夫的确有不少有别于普京的做法。比如,对于诸如“民主”“人权”的概念的倡导要比普京积极。更加具体的,今年3月梅德韦杰夫把自己和俄罗斯国内媒体的首次一对一专访“献给”了《新报》。该报一向以对政府严辞批评和犀利的新闻调查出名;在2006年女记者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被暗杀后今年初该报的另一名女记者和一名律师 又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暗杀。因此,梅德韦杰夫选择该报作自己的首次独家专访,被解读成是对开放媒体空间和人权事业的支持。梅德韦杰夫还很努力利用各种新媒体增加和公众的互动交流:他在克里姆林宫的网站上建立了自己的视频博客,在主要电视台开始了每月两次的周日晚间“与总统聊天”节目—— 颇有些罗斯福“炉边谈话”的味道。今年4月梅德韦杰夫在俄罗斯最红火的网络社区LiveJournal上又开启自己的频道,社区的成员可以在那里给总统留言提 问并参与讨论。而梅德韦杰夫和一些非官方组织和人权积极分子的会面以及对话记录也都开始出现在克里姆林宫的官方网站上,并不忌讳其中对政府的批评。这一系列举措让很多人对政治对话空间有所拓展感到乐观,甚至提出了“梅德韦杰夫式解冻”这样的提法 —— 把它和斯大林大清洗时代之后赫鲁晓夫的“解冻”年代相提并论。但是,这些更多是姿态性的对策离实质的变化还有相当距离:比如最近梅德韦杰夫公开表示目前恢复州长的直选不符合俄罗斯国情,仍然将继续普京任内确定的由总统推荐地方议会通过的方式。

最近另一个引起广泛关注的事件是梅德韦杰夫在俄罗斯一个主要的门户网站上发表的一篇题目“前进!俄罗斯!”的文章,对于目前俄罗斯的局势给出了严肃批评,指出“效率低下的经济、半苏联式的社会空间、未制度化的民主、不利的人口趋势、不稳定的高加索地区”是当前俄罗斯的主要问题。不少分析人士也从这样难得的对现状的全面批评中嗅出了梅德韦杰夫希望摆脱普京模式的努力。但是,即便是在这样的文章里,我们看到的最多也就是总结了梅德韦杰夫此前在各处曾经指出的俄罗斯目前面临的问题,文章对于导致这些问题症结所在和可能政策选择仍然讳莫如深。

由此可见,那种认为“双头统治”脆弱不堪的看法偏离了两位领导人之间的本质关系:两人之间不是严重的冲突和竞争关系,两人本质上来自同一团队——不要忘记当年普京刚刚把梅德韦杰夫提携到副总理位置上的时候,媒体几乎异口同声地判断后者将如何加强普京这个“圣彼得堡”团队的势力。如果把普京简单地归为“强力集团”的首脑,那就很难解释自由派核心人物库德林何以在他任期内一直得到重用,并在梅德韦杰夫上任之后开始把副总理和财长两个重任一肩挑。迄今为止,无论在经济领域还是政治领域,两个人的差别更多的是个人风格的差别而不是政策实质上的差别。梅德韦杰夫最近对政府在处理经济危机上的迟缓低效提出批评,这也被阐释成了他对普京间接表示不满。但是,在担任总理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普京对自己领导的政府的批评其实更多、言词甚至更加激烈:两人如此类似的批评更多表达了作为最高领导人对于整个国家机器和官僚队伍行动不力的不满。克里姆林宫内部所谓两个团队和两个团队领导人之间的界限划分以及矛盾都被逐多媒体吹毛求疵的有意无意地放大了。

同理,政策选择的相似和延续也并不说明梅德韦杰夫就是普京的傀儡,在一个没有太深意识形态背景的政权里,两人其实都带有一定的技术官僚的特征,更多的是试图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而缺少系统宏观的政治规划。曾经被“统一俄罗斯党”推出大大炒作了一番的“普京道路”最终连普京自己都不承认,类似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在梅德韦杰夫身上。在这个意义上,普京所说两人能够达成一致其实合乎事实。

2012年问题正解?

说2012年总统大选由此已经拉开,恐怕是为时过早。两位领导人有太多现实问题需要解决,尤其是对内应对经济危机的影响——其影响程度远超过俄罗斯统治精英在危机初露端倪时的预期。 况且,给定目前两人这么高的民意支持率和“统一俄罗斯党”对于地方、联邦两级行政和立法体系的控制,很难想象有另一股独立的政治力量能够在2-3年内崛起并对两人和他们身后的团队构成直接的威胁。这个组合在2012年以某种方式继续目前的“双头统治”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从现在一直到2012年,“双头统治”将会利用经济危机加快联邦部门和州一级官员的“换血” 速度,包括加强对“党外人士”的“招安”,以行政替代政治的方式吸纳人才进入国家机器,挑战让两人都很头疼的、俄罗斯社会永恒的“官僚难题”。面对可能出现的治理危机恶化后来自一般公众的压力,梅普两人完全可以在中下层官僚里寻找“替罪羊”——在现今的俄罗斯,这一招可是比任何形式的改变“双头统治”的现状要容易施行得多。

土亚世仇和解:有限的一步

土亚世仇和解:有限的一步

《周末画报》200911月4日

诺贝尔和平奖对美国总统奥巴马的颁奖词中原本还可以多加一条:推动积怨多年的土耳其和亚美尼亚恢复外交关系。只可惜1010日在苏黎世土亚两国政府签署的恢复外交关系和开放边境两份协议来得稍微晚了一些。当然,这丝毫不会减弱这份协议本身的意义。

土耳其和亚美尼亚因历史问题积怨已久。 一战之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血腥镇压谋求脱离帝国控制的亚美尼亚人,造成至少一百万人死亡。亚美尼亚一直认为土耳其所实行的应该定性为种族灭绝,而土耳其方面不仅对具体的死亡人数有异议,更否认种族灭绝的定性。

这次双方改变敌对立场有美国政策选择的大背景在。奥巴马在竞选过程中已经承诺上任后将对土耳其对亚美尼亚的种族灭绝作出官方表态,在意识到美国的坚定态度之后,土耳其希望通过和亚美尼亚改善关系来调和这个历史事件对于自己声誉的影响,同时恢复邦交、部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意味着土耳其和周边国家将不存在严重冲突,对于稳定自己在北约中的地位、推动加入欧盟都有正面作用。而亚美尼亚作为一个完全被周边国家包围的小国,正处于严重的经济衰退中,与土耳其边境开通之后可能获得的经济利益甚至超过土耳其从中的收益——毕竟海外亚美尼亚侨民反对和土耳其修好的声音不能解决亚美尼亚内部现实的民生问题。

土亚之间的协议如果能够通过各自的立法机构并最终付诸实施,无疑对于整个高加索地区的稳定都有重大意义。无论对于美国、欧洲还是俄罗斯,这个地区的稳定对于稳定从里海到黑海到欧洲的能源输送和包括两伊和俄境内的南高加索地区的地区安全也都会有所贡献。这也是美国、欧盟和俄罗斯三方都对促成土亚谈判成功积极投入的原因。

但是可能阻碍协议付诸实施的障碍还是不少。协议中的重要内容包括成立一个由双方成员共同组成的历史委员会,重新审查历史档案来对土耳其的种族灭绝问题作出最终的定性。如此的妥协并不能让双方都满意——尤其是亚美尼亚人历来认定历史事实确凿,他们怀疑土耳其希望通过这样的“修正主义”历史委员会为自己开脱罪名提供机会。同时,双边关系的发展还部分取决于第三国阿塞拜疆。 1993年出于对自己的长期盟友、穆斯林人口为主的阿塞拜疆的支持,在亚美尼亚占领了有争议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之后,土耳其关闭了自己和亚美尼亚之间的边境。而此后15年里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之间关于纳卡地区的争议一直没有平息。在土亚谈判过程中阿塞拜疆一直表示:在亚美尼亚没有撤出纳卡地区之前,他们对土耳其与亚美尼亚恢复邦交表示强烈反对。就在和亚美尼亚签约后不到一天,土耳其总理还表示将把亚美尼亚从纳卡地区撤离作为执行土亚协议的前提条件。一种很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在土亚两国签署的两份协议中,土耳其议会将会无条件批准恢复邦交的协议,而把批准开通边境的协议和亚美尼亚撤出纳卡地区挂钩。 无论是纠结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问题还是和周边国家的地缘冲突都意味着,土亚之间的历史性协议还只是关系正常化进程中很有限的一步。

Tuesday, September 8, 2009

别斯兰五年祭

别斯兰五年祭

张昕

《东方早报》2009年9月8日


   9月1日在俄罗斯是全国统一的秋季学期开学日。然而,在2004年9月1日之后,这个日子对俄罗斯人来说已经带上难以磨灭的悲情色彩。5年前的9月1 日,30多名全副武装的车臣武装分子在俄罗斯南部北奥塞梯共和国别斯兰市第一中学劫持了正在参加新学期开学典礼的1000多名学生、教师和家长作为人质。 持续近三天的人质危机造成300多人死亡,其中包括180多名学生。

  这次震惊全俄的惨剧带来的重要变化之一是普京提出的联邦制度改革:包括取消州长的直选,改由总统提名、地方议会通过;取消议院下院(杜马)选举中原来一半席位的“单一选区一票制”,改为全部的政党比例制。

   按照当时普京的解释,由别斯兰人质惨剧所引发出的这两项政制改革都旨在加强所谓的“纵向控制”,希望通过对州长人事权的控制和加强大政党在政党体系中的 地位来加强联邦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以便更有效地打击极端主义势力。遗憾的是,这样围绕地方领导人和政党的策略并没有换来预期的结果:北高加索地区的零星武 装冲突其实一直没有停止,今年3-4月间随着联邦军队从车臣撤军,北高加索地区新一轮的暴力冲突再次上演。

  与2002年杜布罗夫卡剧院 人质事件、2004年的别斯兰人质事件相比,最近一系列恐怖袭击事件开始呈现若干新特征:实施袭击的组织者跟以前不同,很少公开自己的身份;暗杀事件明显 增多,已经不通过劫持人质来形成和另一方谈判的局面;没有明确直接的政治诉求(比如以前人质事件中提出的要求俄军从车臣撤离、或是释放己方被俄联邦关押的 犯人等);几起绑架事件都是在没有提出任何明确要求的情况下就迅速将人质杀害。所以,现在一般公众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袭击者要全面颠覆北高加索地区稳定的 “决心”。从长远来看,这恐怕比当年的人质事件更让俄罗斯领导人感觉头疼。

  近期北高加索事态也有迹象表明,经由阿富汗、中亚进入俄罗斯 南部边境、与塔利班与基地组织有关的力量正在直接参与北高加索地区的活动,而北高加索地区的恐怖主义者也在仿效自己在世界其他地区“同志们”的行动模式。 比如为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所青睐的自杀式攻击越来越多地在北高加索出现:这样的袭击模式不需要像别斯兰和杜布罗夫卡事件中那样的团队出击,几个人甚至单兵作 战就能制造足够的损失和影响。最近出现的自杀袭击者先录制诀别留言、再在网络上传播之类的做法也不难让人联想到在伊拉克、阿富汗和巴勒斯坦已经广泛使用的 类似手段。否认北高加索地区暴力高峰背后的国际联系是不恰当的。

  但同时,在传统的“恐怖主义、分离主义、极端主义”和指责国际恐怖主义 势力渗透这样的叙事背后,同样重要的是,这与各种掌握暴力手段的力量对地方治理的不满有关。6月底在汽车炸弹袭击中侥幸生还的印古什共和国总统叶夫库罗夫 就公开表示,地方公众对国家政权的不信任和严重的腐败——而不是分离主义——是本地区最严重的问题。俄总统梅德韦杰夫在针对最近北高加索局势的专门讲话中 所提出的应对措施,其基本思路也是针对产生这三种主义的社会根源。高失业率的背景下,大量无业男性青少年成为极端组织发展成员的理想目标。在分配联邦政府 的巨额财政补贴方面,北高加索地区的几个共和国几乎无一例外存在高度腐败:补助大多为地方少数精英所掌握,一般居民没有从中获益,这不仅进一步恶化了不同 族群之间的收入差距,甚至产生了从现存不稳定局面中获利的利益集团,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出发尽可能要维持本地区的不稳定局面。

  别斯兰人质事件五周年之际,除了全俄各地学校里点起的蜡烛和献上的花束之外,如果所有的利益相关者回顾过去5年的种种经验教训,都能意识到北高加索矛盾背后的多重成因以及相应需要的多重应对策略,这也算是对死者的一种纪念吧。


Saturday, August 29, 2009

输家面对面

输家面对面

张昕

《东方早报》2009年8月12日

  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五日战争”结束一周年之际,虽然关于战争的细节还有众多疑问没有得到回答,但至少可以对双方的得失有一个阶段性的评估。

   鉴于其规模和地理位置,格鲁吉亚不可能把对俄的军事胜利作为自己的目标,在军事成败之外的收益才是萨卡什维利最主要的考虑。战争进程中,虽然欧美各国 (包括“新欧洲”内的伙伴们)纷纷对格鲁吉亚给予道义上的支持,但无论北约还是美国都没有任何提供军事援助的意图。更重要的是,战后随着战争细节的逐渐清 晰,越来越多的批评声音开始指向萨卡什维利:不管俄军后来的军事反应是否过度,最初格鲁吉亚对南奥塞梯的进攻肯定是招惹争端的不理智行为。

   虽然北约、欧盟和俄罗斯之间的战略对话在“五日战争”之后曾经一度终止,但是不久之后即得以恢复,此后的入世谈判的进程也没有因此次战争而受到影响。相 反,倒是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梦想在战争后显得更加朦胧,现在北约对于格鲁吉亚是否准备好加入北约的疑问更深(尤其是欧洲方面)。这对萨卡什维利个人来说是 尤其沉重的打击,因为在“玫瑰革命”之后上台的他一直把加入北约作为自己最重要的政治目标之一。

  最近到访格鲁吉亚的美国副总统拜登虽然 批评了俄罗斯的“势力范围”的观念,但在强调不能用武力方式解决领土争端后,拜登尤其不忘提醒,只有一个和平繁荣的格鲁吉亚才能向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提供 足够的吸引力以重建领土完整。鉴于2007年下半年来萨卡什维利对国内反对派的打压、对媒体和民间组织的控制日益加强,拜登也很不客气地提醒格领导人,仅 仅是和俄罗斯交恶不足以换来北约入场券。

  “五日战争”结束一年之际,萨卡什维利应该意识到自己国家的地缘政治地位还远没有重要到值得北 约和美国无条件提供安全支持的程度,萨卡什维利个人在CNN之类的媒体上用英语向西方世界直接传递自己的声音远不是确保自身安全的关键。尤其是自己在国内 政治上还问题多多的时候,别人一句“你还不是成熟民主”的评价就可以把你扔在保护伞之外。

  从俄罗斯角度来看,俄军事行为没有遭到有实质 意义的对抗,尤其是美国对格鲁吉亚竟然没有提供帮助,客观上强化了俄罗斯在自己所认定的势力范围中的地位,并且为今后在前苏联空间内(除了波罗的海三国之 外)重新界定权力分布提供了新的可能。战争暴露了俄罗斯在武装力量上的弱点,由此进一步加强了俄罗斯高层进行军事改革的决心。

  俄罗斯为 战争所付出的代价是,和格鲁吉亚承担了挑起战争的直接责任相比,对于战争的长期道义谴责还是指向了俄罗斯。战争由此强化了俄罗斯在外部世界(不管是周边或 者北约国家)心目中的“强悍、尚武”形象。战争中的具体军事行为,尤其是越过南奥塞梯、侵入格鲁吉亚本土难免有动武过度之嫌。在诸如“金砖四国”之类的概 念里,关于俄罗斯是否和其他国家具备相同地位或者“资格”的疑问在战争之后日渐流行。

  此外,战争之后俄罗斯迅速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 的独立国家地位,而至今只有厄瓜多尔一国承认上述两个争议地区的主权独立(而且还有待该国的议会通过),如此的国际反应(不光是北约国家和欧洲)也是令俄 罗斯感觉尴尬的一个结果,俄罗斯政府在这方面决策的理智性很值得质疑。

  回顾“五日战争”结束至今的一年时间,可以说,在现实政治的博弈里,格鲁吉亚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短期成果,而俄罗斯所损失的则是国际社会里的长期道义支持。这又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Thursday, August 27, 2009

拿什么拯救你,北高加索

拿什么拯救你,北高加索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8月28日

  

2009年4月16日,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宣布俄罗斯联邦军队在车臣共和国的反恐行动正式结束,实质上宣布了长达十年的第二次车臣战争的结束。然而,此后的几个月里,包括车臣在内的北高加索地区却掀起了新一轮的暴力冲突高潮。

  印古什共和国最高法院副院长、印古什前副总理、达吉斯坦共和国内务部长先后遇刺身亡,印古什总统叶夫库罗夫遭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侥幸保存性命。7月初,车臣著名的人权人士、女记者纳塔丽亚·埃斯蒂米洛娃在遭绑架后被残杀,事后车臣群众走上街头,悲愤地质问:“下一个是谁?!”岂料仅仅 一个月之后,车臣境内又有一对从事慈善事业的非政府组织工作人员遭到绑架和残害,此后8月末的几起恐怖袭击事件又造成至少30人死亡。

  这一系列暗杀事件的目标从国家强力机构的高官到慈善事业的工作人员,不仅是恐怖分子对俄罗斯国家权力机构的直接宣战,也显示施暴者对于整个社会基本秩序的挑战。

  北高加索地区其他6个共和国经济、社会情况与车臣类似,但两次车臣战争却吸引了公众几乎所有的注意力,战争部分掩盖了其他共和国内部以及它们与 俄罗斯联邦中央之间的诸多问题。最近几个月的事态发展表明,俄军撤出车臣之后,北高加索地区的暴力势头远没有得到遏制,车臣战争终结之后的北高加索地区还 处在“燃烧”状态。

  对类似车臣这样的边疆、非主导民族聚居区的治理,对于任何国家都是一个难题。如果仅仅从中央(或者联邦)政府对于地方领导人的选择上看,大致有三种可能:

  一是中央选择一个和地方精英有密切联系、有能力控制和调动地方精英的魅力型领导人,给他高度的自治权。印古什共和国第一任总统鲁斯兰·奥谢夫就是这样类型的领导人。这样选择最大的危险是一旦民族地区成为国中之国,区域内部虽然稳定,但是离心力可能会更强。

  第二种则是选择一个与地方精英勾连不深的领导人,最好是出自联邦强力部门,能够有效地与联邦中央合作,从上往下建立秩序。如此地方领导人的潜在危险是,此人可能对于地区事务毫无实质控制能力,一切依靠联邦中央。

  这正是叶夫库罗夫前任、穆拉特·查基科夫的形象:他对莫斯科有完全的忠诚,在选举上能为联邦中央的候选人保证极高的得票率,但是在日常的经济政 治事务上几乎完全失控,对于分离势力的打击也完全依赖联邦力量。尤其是在缺乏和地方普通公众沟通的前提下,联邦武装力量的反恐行动常常演变成对地方居民的 另一种恐怖威胁——至多是两害中稍轻的一端。也正因此,梅德韦杰夫在2008年10月坚决撤换查基科夫,由叶夫库罗夫代替。

  叶夫库罗夫代表了第三种地方领导人:跟地方传统精英势力没有很深的关系,但是在一般公众当中享有一定的公信力。作为俄罗斯军队中曾经在高加索和 巴尔干地区都有过作战经验的老兵,这位印古什人比两位前任都更加重视和地方社区的联系,同时他又邀请来自莫斯科的著名人权人士共商反恐事宜。在动用强力手 段上他也强调法律约束,甚至向总统反映过联邦军队在印古什的反恐行动过头。

  遭袭两天前,叶夫库罗夫在媒体采访中把公众对国家政权的不信任和严重的腐败列为本地区最严重的问题,分离主义倒是相对次要的。因此叶夫库罗夫在上任之后也一直把分解地方传统宗派势力,以查税、反贪为抓手改善本地的治理作为工作重点。

  梅德韦杰夫对于第三种地区领导人和相应的管制模式是寄予厚望的,在叶夫库罗夫之前,和他工作风格类似的鲍里斯埃·博泽耶夫刚被任命为北高加索卡 拉恰伊-切尔克斯共和国的总统。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在极端暴力面前,仰仗个别领导人的魅力和管理风格并不足以消解深重的社会矛盾。熄灭北高加索地区的暴力 火焰,还需要更长远的战略和政治智慧。 

Thursday, August 6, 2009

拜登的中间路线

拜登的中间路线

张昕
《纵横周刊》2009年7月27日


在奥巴马结束自己的首次对俄访问之后,美国副总统拜登也来到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目前在前苏联空间里和俄罗斯最僵的两个国家——给出对该地区进行外交“制衡”的姿态。

  此前的莫斯科会晤中,美俄领导人摆出改善关系的姿态,在削减核武器上取得新进展,但是在更棘手的如何处理俄罗斯在前苏联东欧空间内地位的问题上 双方回避了直接表态。所以拜登对这两个国家的访问也被期待对上述问题给出进一步的界定; 相应的,两国(尤其是格鲁吉亚)也对拜登给出了很高规格的接待。

  拜登在官方演讲和公开发言中非常清楚地在俄罗斯可能希望的立场和格乌两国的期待之间走了一个中间路线。一方面,拜登进一步明确美国对两国加入北约努力的支持,继续支持两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以及民主改革,并且批评俄罗斯仍然保有“势力范围”的观念。

  另一方面,和小布什政府第二任期内的政策表现出明显差别的是,拜登毫不忌讳地提醒格乌两国仍然需要在本国内部制度建设上练好内功,以便达到加入 北约的基本标准——这是北约中部分国家对于是否接纳这两个国家的主要顾虑。在强调不能用武力方式解决领土争端之后,拜登尤其不忘提醒只有一个和平繁荣的格 鲁吉亚才能向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提供足够的吸引力以重建领土完整。

  这部分暗示,美国不再把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来作为是否北约成员资格的主要标准,北约不会因为只是保护受到俄罗斯威胁的原因来支持那些在经济政治发展上还没有达到北约标准的国家。

  橙色革命和玫瑰革命虽然把形式上更加亲西方、反俄罗斯的力量推上政治舞台,但是颜色革命的成果都没有演化成持续的政治发展,政治动荡成为国内政 治的主旋律,两国在金融危机面前也都暴露出政治体制治理能力的薄弱。尤其是,格鲁吉亚领导人不仅在对待政治自由问题上自2007年来有倒退的迹象,其“挑 衅”行为也被越来越多人认为要对俄格战争的爆发负部分责任。拜登出访之前,萨卡什维利匆忙表示将调整对政治反对派的态度,部分也是对即将来访的美国领导人给出一点自我检讨的姿态。

  虽然俄罗斯内部有官员对拜登的言词表示困惑,认为美国总统和副总统在发布相矛盾的信号。但如果从外交上的平衡策略看,两人的表态没有什么矛盾。 倒是在由此引发出对于北约东扩和未来发展的标准问题上,拜登可能暗示了美国的立场和北约欧洲成员国的立场在拉近。

白条财政催生宪政改革

白条财政催生宪政改革

张昕
《纵横周刊》2009年7月27日


7 月1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步入2010财政年度,迎接新财政年度开始的却是施瓦辛格州长宣布州财政进入紧急状态,随后加州审计长江俊辉宣布印刷近3 万张的“政府借条” (Registered Warrant,俗称 IOU,就是政府打的白条)发放到加州纳税人手中,充当个人所得税的退税。“白条财政”的开始象征持续多年的加州财政危机进入新阶段:按照国民生产总值记 一度是世界第五大经济体的加州已经破产。在新财年开始的第一天,施瓦辛格又宣布除了法定节假日之外,加州的政府机构每个月将额外关闭3天,公务员被迫接受 无薪休假,由此公务员的工资将进一步下降14%左右。加州大学系统的教师工资从八月起将削减8%,各类招聘活动几乎全线冻结。各级教育、医疗福利到汽车登 记等所有政府财政支持的项目都将面临大幅削减。

  财政危机归根到底就是“入不敷出”。90年代网络经济热潮的破灭和最近美国经济的周期 衰退是造成“入”日益窘困的最重要导因。而在经济发展一切顺利的时候,在“出”的一端加州的政治体制鼓励大量的财政福利项目,一旦日子难过了众人只能苦于 “由奢入简难”。而导致财政周期无法针对经济周期作出有效调整的重要原因则是加州政治体制设立的众多约束,因此最近关于财政危机的讨论最终都归结到了加州 政体的改革上。加州宪政改革的前景不仅对加州和美国、甚至对政治制度设计中一系列基本问题都有重要启示。

  加州政体中不通过选举出的代 议官员而直接依赖选民决策的直接民主(direct democracy)程度在美国各州中可能是最高的。三项主要的直接民主制度安排—— 公民立法提案(initiative),全民公决(referendum)和对在任民选官员的罢免(recall)—— 加州不仅占全,而且在使用的频率上也远高于其他有类似规定的州。

  虽然公众对于公共决策的直接参与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最直接体现,但 也容易出现所谓的“选民短视症”:大家都希望少缴税、享受更多的“公共 ”(免费)福利。所以,在经济上升期,直接民主体制下很容易出现财政过度扩张和缺少财政约束的情况,而到了需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谁都不愿意砍掉自 己头上的福利或是把增税的压力摊到自己头上。

  更具体的看,目前加州财政危机的一个重要制度制约(尤其是在拓展财政来源方面) 是1978 年以公民立法提案方式通过的13号法案(现在加州宪法中的13条A款)。该法案规定了对房产税的严格限制和财政预算案与增税都必须得到州议会两院三分之二 通过。这两条规定严重制约了在经济衰退期可能的财政应急措施。和美国大多数州把房产税作为重要财源不同,加州的财政来源中房产税的比例非常低;同时三分之 二的规定又限制了州议会在任何与财政有关问题上的能动性,导致任何改变现状的变革都很难通过州议会,经常把难题又推给了选民。

  此外, 和美国宪法的简洁和稳定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加州目前的1879年版宪法号称是全世界第三长的宪法,自通过以来已经加入五百多项修正案(包括历次通过公民立 法动议加入的宪法修正案),其中规定的加州居民的“权利”比美国宪法中权利法案所规定的要更宽泛和细致。加州宪法行文的冗长和细节的累赘很大程度上体现的 是对选举官员的不信任,客观上进一步强化了选民对财政过程的控制,也导致选举官员对于财政收支控制能力的有限。

  如今不可收拾的财政危 机促使加州各界开始达成共识:根治加州的财政危机,除了短期的经济刺激、以及期待整个宏观经济周期的变化,同样重要的是对加州的政治制度进行大规模变革, 使其更具灵活性和合理性。类似的“经济问题、宪政解决”的思路其实并不新鲜,但是最近“白条”财政的出现最终把加州宪政改革提上议事日程,包括施瓦辛格在 内的加州各派政治人物和公民团体都对大规模修宪表示了支持,加州各地纷纷在筹划自发的宪政会议。

  各方已经提出的宪政改革方案包括修改 13号法案中关于预算和征税需得到两院三分之二通过的规定,打通“预算-税收”领域的政治阻碍。其次,修改州长选举规则,引入公开的初选制度,使得最后的 竞争在两位候选人之间进行,从而保证政治立场更接近中位选民的候选人最后能够胜出。还有就是修改13号法案中关于限制房产税的规定,区分商业和非商业住房 的房产税率和征税方法,在不大幅度提高居民住房负担的前提下提高从商业用地上的税入。

  如过去类似改革失败的经验所揭示的:即便有改变 现状的原则性共识,对于改革具体路径和目标的分歧仍然可能导致改革的共识无法转换成现实。关于修宪是否、以及如何改革直接民主在加州政治中的地位,各派的 分歧还很大,尤其是如何改革现在有过于泛滥之嫌的公民立法提案。还有诸如同性恋婚姻之类和财政无关的议题也有可能影响到和财政直接相关的修宪努力能否成 功。类似在改革方向上的分歧完全有可能使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利的现状得以保留。

  酝酿中的加州宪政改革略具反讽意味的是:有可能要减少直接民主参与的宪政改革首先必须通过传统的宪政会议来首先得到大多数民众的支持,“经济问题的宪政解决”能否付诸现实要看加州居民们愿不愿意从自己享有的众多权利下手了。

Sunday, July 19, 2009

莫斯科淡定应对美俄关系重启

莫斯科淡定应对美俄关系重启

张 昕
《纵横周刊》2009年7月13日

美国总统奥巴马对俄罗斯的首次正式访问带着“重新启动”(reset)两国关系的使命而来,而对“重启之旅”成果的评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事先的期待。

  如果你的期望是通过最高领导人之间的直接对话建立起个人信任,在两国政府之间恢复进一步对话的机制,那么奥巴马之行确实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两位总统决定设立美俄总统双边委员会,为政府间定期会晤和磋商打下基础。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的会面虽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但是两人的互动可以用“热络”来形容。出访前奥巴马公开批评过俄罗斯总统普京“一只脚仍停留在旧模式里”,由此引发众人担忧,但双方的早餐会也算是顺利进行,事后双方都对对方给出了不低的评价。最重要的是,如果考虑到布什政府执政最后几年美俄关系僵化的程度,双方领导人之间如此的互动毫无疑问是走向缓和的一种进步,在这样的会晤中双方领导人的姿态和会晤的形式要比桌面上取得的实际成果更重要。

  如果你期待奥巴马的莫斯科之行将在具体政策层面取得重大突破,那你可能会失望。短短两天访问过程中双方签订了十多项正式协议并达成若干口头意向,其中最重要的是明确了签订新的削减战略核武器协议的意向和俄罗斯向美军开放自己的领空支持向阿富汗的军需运输。但更多的重要问题在维护友好气氛的前提下没有在公开场合被提及,其中最核心的分歧是如何看待在亚欧地区中俄罗斯应该和可以扮演的角色:由此可以牵扯出包括北约东扩、北约在东欧的导弹防御体系、俄罗斯和前苏联空间内国家的关系等诸多双边关系中的难点。俄方事先强调的在削减核武器谈判上以美国放弃在东欧的反导弹防御体系为前提的立场明显在本次奥巴马出访中被挫败,而在奥巴马没有公开提及俄格战争的同时,梅德韦杰夫也没有提出美国在中亚军事基地的问题:双方都把这些更棘手的问题拖后了。“重启”在具体政策层面迈出的还只是非常有限的一步,更重要的恰恰是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由于象征和姿态的意义大于政策层面的具体成果,双方互动过程中一些微妙的预期差别也值得关注。和奥巴马上任以来(甚至包括他还在竞选期间)的几次对外访问相比,奥巴马在莫斯科受到的接待明显要低调。最明显的例子应该是奥巴马在访问第二天发布的演讲。这个演讲被白宫人士定位为奥巴马上任以后的第三次重要外交演讲——前两次分别是在布拉格以构建无核世界为主题的演讲和在开罗针对穆斯林世界的演讲——然而,奥巴马演讲的场合却是一所并不知名的小规模经济学研究生院“新经济学院”的毕业典礼,面对的观众又恰恰是对政治和外交非常冷淡一个学生群体。此外,演讲地点虽然选择在红场边一个由皇家建筑改建成的会展中心,但是现场的装饰布置非常简单,跟此前奥巴马的几次重要海外演讲场所——比如在柏林胜利纪念柱前——相比实在是有些“寒酸”。最让美方不满的是,俄方对白宫给予如此定位的演讲居然没有安排电视直播,只是由国家电视台进行了网络直播,大大削弱了这个演讲在俄罗斯的影响。也因此,包括《华盛顿邮报》在内的英文媒体和白宫工作人员对奥巴马此行的总结中都提到了俄方接待规格之低调超乎美方的预期。

  如果说接待规格的简单是俄罗斯政府层面的选择,俄罗斯公众对这位明星级的总统也远没有表现出其他国民表现出的狂热追捧。这种“淡定”也体现在俄公众对奥巴马此行成果的期待上。在俄罗斯很有影响的“列瓦达中心”的民意调查显示,对“奥巴马之行将改善两国关系”这种说法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基本持平,都在百分之四十左右。在主要吸引自由派听众的“莫斯科回声”广播电台网站上,更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听众认为奥巴马此行不会改善两国关系。俄罗斯公众对于奥巴马个人魅力和相应的对美俄关系前景的“冷淡”应该也是“重启”两国关系的一个重要制约。造成这种冷淡态度一个重要原因是俄罗斯媒体这几年的宣传还是把美国塑造成一个努力遏制俄罗斯崛起的形象:尤其是去年和格鲁吉亚的“五日战争”和今年的金融危机之后,俄罗斯媒体对于美国的批评宣传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在这样的背景下,突然要让众人对美国的态度来一个大转弯,毕竟不那么容易。

  今年3月初,美国新任国务卿希拉里在会见俄外长拉夫罗夫时曾应着副总统拜登关于“重启”美俄关系的倡议,将一个红色按钮作为见面礼送给俄外长。这个红色按钮在此次奥巴马出访之前被安置在莫斯科市中心展出,普通市民也可以上前按一下这个按钮、体会一下亲手“重新启动”两国关系的感觉。然而,按钮背后的故事更具象征意义:希拉里当时强调美方特别努力把“重启”(reset)一词翻成俄语写在按钮上方,不料拉夫罗夫毫不客气地指出美方把该词错误翻成了 “要价过高”(overcharge)。正如同按下这象征性的按钮一样,现实中迈出“重启”的象征性一步还是相对容易的,之后更具实质意义的谈判和博弈将会更困难,尤其是双方如何缩小各自对对方期待值之间的差距,避免类似“重启按钮”这样的外交乌龙事件的发生。

Thursday, July 16, 2009

颜色革命之后

颜色革命之后
(俄罗斯青年政治观察五)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7月17日


自上世纪90年代末起,前苏东地区里所谓“颜色革命”层出不穷:塞尔维亚的10月5日革命、格鲁吉亚的玫瑰革命、乌克兰的橙色革命、吉尔吉斯斯坦的郁金香革 命,以及最近摩尔多瓦的推特革命。在这样一系列新政治形态中,各色青年政治组织和运动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的运动策略甚至直接影响了整个“颜色革命”的走 向,“颜色革命”也由此时常和青年政治联系在一起。

  “颜色革命”中青年运动的共同特征是:非暴力——基本上没有诉诸大规模的暴力手段;相似的政治诉求——要求自由、公正的选举、媒体开放,大学 (教育)的非政治化;类似的时机——几乎都在全国大选后以有争议的选举结果为运动组织的聚焦点;类似的运动模式——非暴力游行、街头表演、城市街巷内的涂 鸦、摇滚音乐;类似的定性策略——选择某一种颜色或是某一个具体的事物作为运动的象征。这些共性部分反映了新时期公民政治运动的共性:强调政治运动在现在 这个媒体高度发达的时代对于“表现性”的高度重视,也将青年政治运动推到了社会运动的前台。当然,如此突出的共性也让人不能排除这些组织受益于一套共同的组织资源的可能性,比如来自美国的财政支援和组织培训。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虽然在组织形式上有众多相似之处,俄罗斯目前最有影响的青年政治组织——比如此前我已经介绍过的“nashi”——却扮 演了和“颜色革命”中生力军完全不同的角色。 在包括“nashi”在内的几个青年组织的成立过程中,防止由西方势力主导的“颜色革命”在俄罗斯发生是最 主要的动机,也是最初组织活动的核心目标。

  在经过三年多的培育和观察之后,无论是这一类青年组织自己还是俄罗斯政府内部的消息源都认定,“颜色革命”在俄罗斯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由此 伴生的问题就是:当外部威胁消失之后,这样的政治组织又依靠什么来生存和发展,而国家又如何来处理和这些群体之间的关系?刚刚结束的2009年度塞林格湖 畔青年论坛展现了双方针对这些问题的最新努力。

  从2005年以来塞林格湖夏令营一直是“nashi”组织的年度大戏,今年的夏令营则完全转由联邦青年事务局主办,该机构的负责人就是两年前被祖布科夫内阁征召的“nashi”前领导人瓦西里·亚可缅科,据传联邦政府给该夏令营的直接拨款达220万美元。

  整个夏令营有延续传统的部分:比如传统的集体婚礼、每天早晚的集合点名、传统的带有“nashi”组织标记的营服、和联邦政府高官的座谈等。但 主办方的转变也影响到了夏令营的内容安排。如同组织者声称的,这个夏令营已不再只是面向“nashi”组织成员,8000多的营员中有不少是一个网上创业 /创意竞赛项目的胜出者,而且其中不少人毫不掩饰自己和“nashi”没有任何关联。可能是因为“颜色革命”的威胁不再,往年的准军事训练被取消了;针对 政治反对派、尤其是“nashi”眼中西方势力代理人的抨击也少了许多。

  在努力减弱夏令营的党派归属性质、争取面对更广大青年精英的同时,塞林格2009论坛也在尝试传递新的信号:夏令营本身的名称是“创新论坛”, 而整个活动又是围绕“创新”和“宽容”两个关键词展开。夏令营中的一个重头活动是“未来城市”项目:营员们自己建起一个仿真的小城,在里面实施自我管理, 包括出版报纸、印刷货币、组织竞选。这样一个类似高级“过家家”似的游戏据称是为了给众多年轻人提供未来管理国家的经验和锻炼。

  塞林格2009应该是代表了俄罗斯官方在解除了“颜色革命”警报之后对未来青年政治的一个导向:减少党派色彩、较少旨在对抗外部干预的“防御性 ”导向,而转向“和平”时期的建设和创造;把少数青年组织逐渐纳入自己的管理体系,形成体系内的一个青年精英组织, 作为今后政治体系的青年人才储备。这 些目标与大多数夏令营参与者的个人期望并没有什么本质冲突,让不少营员感到不满的是亚可缅科在台上对着营员们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劲头,隐约中让人担心: 当青年完全被“父爱主义”所笼罩时,“创新”和“宽容”是否有可能实现?



Tuesday, July 7, 2009

我所知道的“新经济学院”

我所知道的“新经济学院”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7月8日


国家元首外交访问中去受访国的高等学府发表演说是惯例,所选择的学校一般是当地最知名、历史最悠久的大学。然而,奥巴马此次莫斯科之行却选择了一所 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仅有一个200来人硕士项目的“新经济学院”(New Economic School)。即便在俄罗斯,这所成立于1992 年的经济学研究机构和研究生院,除了经济学圈子,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奥巴马何以没有选择享有国际声誉的莫斯科大学或是现任俄罗斯总统和总理的母校圣彼得 堡大学呢?

  凑巧的是,我在2006-2007年曾两次在“新经济学院”以访问学生的身份从事论文研究,在洛杉矶的同学朋友里也有好几位来自该校的毕业生,所以对该学院的情况略知一二。

  “新经济学院”在上世纪90年代初脱胎于俄罗斯科学院中央经济数学所和以色列耶路撒冷大学的联合动议,旨在引进一流的现代经济学教学和研究。学 校成立之初,主要依靠来自欧美高校的访问教授支持教学工作,资金上也仰仗一些来自欧美基金会的资助。十几年下来,“新经济学院”已经成为俄罗斯最顶尖的经 济学研究和教学机构,基本摆脱最初在资金和师资上依赖“外援”的模式:目前的教师队伍中的绝大多数出自该校自己培养的硕士生,他们去欧美知名大学获得经济 学博士之后又回到母校任教。

  这个学院的“国际化”努力是显而易见的:她现在所培养的硕士生中有将近一半会去欧美学校的经济与商业博士班继续深造(目前在北美排名前30的经 济学博士项目中的俄罗斯学生十有八九来自该校)。整个学院的管理和学术体制基本也是仿效美国的路子:该校的学生告诉我,他们在“新经济学院”两年的课程比 北美博士课程的头两年要更难、更有挑战,而教师们的职位晋升评估也以在国际“主流”英语刊物上发表的文章为准。

  “新经济学院”能争取到奥巴马为自己的毕业典礼致词,肯定和学校背后活跃的公关能力,以及在俄罗斯和北美学术界颇为深厚的人脉有一定关系。而从 奥巴马的角度看为何要选择这个学院来发布自己首次俄罗斯官方访问的公开演讲,“新经济学院”的一位教授在自己的专栏文章里给出了他的猜测:因为奥巴马和这 个学院有几个相似之处。奥巴马是多年来第一个不依靠分离选民,而通过寻找切实可行的解决问题方法而当选的美国总统,“新经济学院”也崇尚类似的摆脱意识形 态束缚、实事求是的科学研究精神;奥巴马和该学院都是克服重重困难才有今天的发展;经济学在当下的经济危机中和明星级的总统一样受到比往日更多的关注。他 的这番猜测是否有诠释过度之嫌,只能由奥巴马团队里的人来判定。不过,至少可以肯定,奥巴马选择这个小学院多少是希望体现自己作为新领导人的“求变”风格 和“重新启动”俄美关系的寓意:“新经济”、“新学院”和新总统求新求变的风格正好契合。

  不过,我在“新经济学院”的经历也在提醒我求新求变背后需要警惕的地方。在这样的学校里,像那位教授所引以为豪的“意识形态教化的离场”其实并 不准确:苏联时期的自上而下的政治灌输只是被另一种更隐性的教化所替代。该校一位带有社会民主主义倾向的教授就曾向我抱怨过自己的观点在学校里没有市场, 学生也没兴趣学习那些和所谓“主流经济学”相悖的方法和理论,诸如苏联经济史这样的课程往往没有人感兴趣。学院里年轻一代言必称英美的风气以及类似留美预 科的模式在多大程度上是值得肯定的,也值得商榷。我曾参加过来学院应聘教职的新博士作的求职报告:尽管台上台下都是俄罗斯人,论文也是关于俄罗斯的,但所 有的对话却都是用英语进行,那个场景让我很感滑稽——这可能是“拷贝”制度带来的一种尴尬吧。

  遗憾的是,美国的新总统在他充满煽动力的毕业典礼演讲中并未提醒那些对美国制度顶礼膜拜的新学院师生们:什么是“拷贝”制度背后的局限和尴尬。

Monday, June 22, 2009

我的托派朋友们

我的托派朋友们
(俄罗斯青年政治观察4)

张昕

《东方早报》2009年6月23日

“你是自由主义者?法西斯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 还是什么?——我们是托洛茨基主义者!”

  我和A的对话就是这样开始的。

  那是2007年的春夏之交,我很偶然地和圣彼得堡一对年轻恋人成了室友。身材健硕、头发蓬乱、一脸大胡子的A把我让进屋之后,没等我休息停当就 和我攀谈起来。在“你是什么人?”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之后,我们的对话围绕着是否存在唯一真理展开,我用夹生的俄语,他用更糟糕的英语相互试图说服对方。 初识那天将近3个小时的争论自然没有什么结果,除了让我开始追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之外。

  A和他的女友E是一对虔诚的托洛茨基主义者,主持着一个小小的马克思主义小组。此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我们无数次在半夜他俩都下班之后挤在只能 容纳三个人的小厨房里,争论各种从哲学到革命的话题,直到凌晨圣彼得堡的白夜霞光渐渐散去才结束讨论。我很快结识了他们身边的其他托洛茨基主义者,大多也 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我参加了这个马克思主义小组的多次读书讨论会,跟着他们去了工会组织的集会、关于种族仇杀案的庭审,还有他们和其他左翼组织的讨 论。

  在最初的日子里,我因意外结识这样的朋友所产生的兴奋远超过了圣彼得堡白夜时节所带给我的冲击。这对年轻革命者身上那种理想主义气息让对托洛茨 基主义所知甚少的我感到震撼。他们对资本主义制度发自肺腑的仇恨、对于左翼理论的钻研精神和对全世界革命的真诚期待,他们对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极为遥远的 理想抱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尤其在周遭环境对自己的事业极为不利的前提下,始终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求。这些都让我钦佩不已。我至今记得曾经去过委内瑞拉的E 在向我介绍她眼中查韦斯革命所取得的成就时眼里所闪烁的光彩。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体现了把宏大叙事和信仰融入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的努力:他们的小组 哪怕只有三个人,也坚持举行读书会;E自愿为遭到警察敲诈的来自中亚的“农民工”朋友提供帮助,并向他们传播革命思想;两人的日常生活极其俭朴,省下的钱 主要为了去欧洲或者拉美参与其他国家各地左翼组织的活动。

  然而,这种新鲜和兴奋逐渐被另一种陌生和桎梏所淹没。他们那种把革命精神、政治语汇渗透到生活中每个细节的结果是日常生活的高度政治化。

  首先承受巨大压力的就是这对恋人之间的关系:他们多次的争吵就是把生活中的琐事上升到大是大非问题的结果,他们对传统意义上家庭、血亲关系的淡 漠和只在乎阶级情谊的坚决,让我很难接受。他们和那些左翼青年朋友们似乎始终处于论辩和战斗状态,坚信自己掌握了唯一的真理,对于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声音不 愿意有任何的妥协。可能正是这种谁都不愿让步、什么问题都是原则问题、生活和斗争完全统一的态度,让这个小小的马克思主义小组的决定和行动经常终结于无休 止的争论,诸如宣传单上选什么画这样的细节问题都能引发一个仅有三四个成员的小组的分裂。

  同样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一群年轻人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面前所感受到的巨大压力,以及随之而来的迷茫、困惑。他们向我描述过2006年年初, 当普京政府因为福利制度改革第一次遭受大规模示威游行反对时,他们是如何的兴奋不已:因为终于在身边看到了革命的火种,而且还是在众多拿退休金的老年人身 上。可惜,这一波社会运动很快就过去了。在更多的一次又一次挫败面前,该小组中一名才二十出头的青工已经有过不止一次的自杀企图。

  A和E肯定是俄罗斯青年人中很不“典型”的一对,他们自己也和我开玩笑说:“你在我们这里住了两个月,估计已经见到全俄所有托派分子的三分之一了。”但我珍惜和他们相处两个月里的各种经历,包括越来越强烈的压力感。

  离开圣彼得堡几个月后,听说A和E已经分手。我曾不止一次想象,如果下一次巴黎公社式的巷战来临之时,这两个人肯定会手拉手重新出现在队伍的最前头。保重,我的托派朋友们!



Thursday, June 18, 2009

集体入世

集体入世

张 昕
《纵横周刊》2009年6月15日

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的谈判持续了16年之后,处于这个153个成员国组织之外的最大经济体俄罗斯出人意料地决定改变自己谈判加入的方式,将和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以关税同盟的身份联合申请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这意味着三国目前以单个国家身份进行的入世谈判将中止。俄罗斯迄今已经结束和60个国家之间的双边谈判,剩下的主要障碍集中在农业、木材、知识产权以及国有企业等领域,而哈萨克斯坦的入世谈判也已经持续了13年。

  按照目前俄罗斯官方公布的计划,俄白哈三国关税同盟将于2010年1月1日正式成立。届时,这三个国家将实行统一的关税税率。这个三国关税同盟将是独联体国家关税同盟的一部分。该同盟中的其他成员国中吉尔吉斯斯坦在1998年已经加入世贸,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仍然将以单个国家的身份申请加入世贸。

  三国如此决定事先并无太多迹象。尤其是在刚刚结束的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上,美国和欧盟在与俄方的会谈中还对在今年年底前结束俄罗斯的入世谈判给出了很多正面信号。

  虽然俄罗斯财长库德林保证已经取得的谈判成果至少有90%会得到保留,三国集体入世的谈判不是“白手起家”,但是以这种方式申请世贸组织未有先例,无论是世贸组织和三国都还需要确定如何展开新的谈判,这将肯定延缓三国谈判的进程。

  俄罗斯政府如此选择的动机还不很明了。一种可能是,对于16年以来谈判中经历的各种挫折俄方越来越难以接受,尤其是欧盟和美国不断提出的新要求,所以以这样的方式间接对世贸组织表示不满和施加压力。另一个原因可能是目前的经济环境使得三国、尤其是俄罗斯加入世贸的迫切性有所减弱:全球经济危机之时,参与贸易自由化也失去了吸引力。两种解释共同的推论是,相对于全球贸易,独联体国家对于区域内部的贸易越来越重视。

  值得回味的是,就在宣布三国将以关税同盟的身份集体申请入世几天前,俄罗斯刚刚对来自白俄罗斯的500多种奶制品实行禁运,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随即指责这是俄罗斯方面对于白俄罗斯始终没有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区作出的报复,两国间的“牛奶战”被赋予了浓重的政治色彩。对外的集体入世也可能成为这几个国家之间政治博弈中又一个新战场。

Wednesday, June 10, 2009

皮喀廖夫事件

皮喀廖夫事件

张 昕

《纵横周刊》2009年6月8日

6月2日,在距圣彼得堡200多公里之外的工业镇皮喀廖夫附近,500多名失业工人因为工资拖欠问题而阻塞了一条主要高速公路,导致路段塞车超过400公里。事后,圣彼得堡政府和俄罗斯联邦政府先后紧急拨款用于支付欠薪,才暂时将占路的工人劝回。

 2008年皮喀廖夫上一家炼铝企业因为国际铝价的急速下跌而宣布倒闭。这家企业由前俄罗斯首富奥列格•捷里帕斯卡控股,其倒闭随后影响到镇上其他两家与其配套的企业,失业职工人数超过4000。

   这个镇本身的经济规模不足以对整个俄罗斯经济产生太多影响,但是皮喀廖夫事件象征意义重大。受到自然地理条件以及苏联时期工业政策和产业结构的影响,俄 罗斯存在众多类似皮喀廖夫这样围绕一两家企业建立起来的工业城镇,所在地居民的就业和生活完全围绕这一两家企业展开。一旦企业经营出现问题,这样的“单一 企业市镇”大多调整困难。俄罗斯经济和美国相比,劳动力跨区域流动“粘性”本来就很高,这也进一步加大了此类“单一企业市镇”经济结构调整的难度。

   而这次皮喀廖夫事件仅仅是当地工会计划的抗争活动的一部分:去年当地工人已经强行占领工厂管理层的办公室,工会还计划组织绝食活动。类似的社会冲突正是 众人所担心的。去年的一份预测报告曾经引起俄罗斯社会各界争议,报告所描述的俄罗斯社会全面崩溃正是始于在类似皮喀廖夫这样的一个工业小城:报告里所预测 的罢工工人阻塞联邦高速公路、导致公路拥堵数百公里的细节和上周的现实惊人地相似。

  对于经历过上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公众来说,皮喀廖 夫事件也很容易让他们回忆起曾经弥漫俄罗斯经济的拖欠工资、物物交易的现象,还有那些在98年经济危机中聚集在议会门前、用矿工帽大力敲打地面的西伯利亚 矿工工人——皮喀廖夫事件是那之后俄罗斯第一次发生如此规模、因经济问题而起社会抗争事件。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无论是圣彼得堡地方政府 还是随后赶到的普京及其联邦政府团队对事件的处理方法也被赋予重要的象征意义。普京于事件发生两天后赶往皮喀廖夫,承诺1300多万美元的联邦财政资金帮 助支付工资和工人们欠下的水电费。在电视镜头前,普京严肃批评相关企业的所有人,指责因为他们的“贪婪”而让数千工人成为“人质”,并追问“企业的社会责 任在哪里?”普京甚至把笔扔到桌上,命令捷里帕斯卡签署和下游企业的协议以帮助后者恢复生产。镜头前的捷里帕斯卡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头接受家长的训 斥。

  皮喀廖夫这样的先例一开,此后俄罗斯众多类似皮喀廖夫的工业城镇是否会仿效,而政府是否有能力以相同的办法来解决社会冲突呢?上周 三冲突刚刚开始时,已经有杜马议员提出立法草案要求政府将类似出现问题的企业国有化。如果国有化做法在去年5月之前还是可能的一个设想,现在俄罗斯财政的 状况已经不容许俄政府如此“奢侈”行事了。在普京面对电视镜头表现出的一面倒的姿态背后,政府、企业、劳工之间需要更多的谈判机制来决定经济危机的后果如 何在各个社会阶层之间分摊。

Thursday, June 4, 2009

幸福在哪里?


幸福在哪里?
张 昕
《纵横周刊》2009年6月1日


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上周要自己的官员们“在世界其他地方寻求自己的幸福”,因为俄罗斯副总理库德林和白俄罗斯国内的那些“拿着西方国家钱的哼哼唧唧的傻瓜们”在白俄罗斯散播恐怖气氛,对于白俄罗斯的政策指手画脚。

  这番评论的具体起因是上周库德林在明斯克对白俄罗斯经济给出悲观预测,在卢卡申科看来,库德林的讲话直接导致了此后白国内公众和金融界一系列的 经济恐慌表现。此后两国双边会议上,双方就一笔5亿美元贷款的具体条件也没有达成共识——这笔贷款是2007年俄罗斯承诺对白俄罗斯30亿美元贷款中的一 部分。

  由此,卢卡申科命令总理西多尔斯基和央行行长普罗科波维奇立即停止所有与俄方谈判的努力。他说:“从今日起这个时代已经结束了,迎来了另外一个 时代。从俄罗斯那里不会有收获,(我们)不必屈膝、呻吟、哭泣,应当在地球的其他部分寻找自己的幸福。”他还不忘把俄罗斯总统普京也拉进自己的批评的火力 网内。

  俄罗斯国内主流媒体《生意人》由此认为卢卡申科此番表态实质上是中断了俄白之间的伙伴关系,这样的结论有过度解读之嫌,卢卡申科不过是在两国交往中又虚张声势一把。

  俄白之间关系其实在叶利钦时代之后一直处于外热内冷的局面,叶利钦时代曾经热烈讨论过的从建立两国联邦最终过度到统一国家的设想现在连第一步都 没有实现,而且双方对于联盟的热情程度都在逐年下降。卢卡申科可能觉得最近自己有条件寻找到新的结盟对象,羽翼丰满之时也正是摆脱俄罗斯之日。 

  卢卡申科所说的“其他地方”可能包括哈萨克斯坦(最近白俄罗斯成功向后者出售大宗白糖,对白来说意义重大)、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白俄罗斯在考 虑承认这两个争议中的地区)以及欧盟(欧盟最近刚刚和包括白俄罗斯在内的六国签订了“东方伙伴”计划)。但是,完全脱离开俄罗斯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对白俄罗斯还是困难重重。

  欧盟把白俄罗斯列入“东方伙伴”计划应该算是白的一个外交胜利,但是欧美世界给卢卡申科的“欧洲最后独裁者”的“美誉”至今余音袅袅。除非卢卡 申科下台,否则很难想象白俄罗斯能够和欧盟全面改善关系。即便就在白俄罗斯身边的乌克兰,其总统尤先科还威胁如果卢卡申科受到邀请,他将不出席“东方伙伴 ”协议签署仪式。结果卢卡申科没有去比利时的欧盟会议才避免了尴尬场面的出现。而白俄罗斯跟中亚、高加索地区国家的交往再怎么热络不可能摆脱自己国家在地 缘上的限制:明斯克是不可能完全绕开莫斯科和这些地区发展关系的。

  在真正有实力的大国里愿意和白俄罗斯打交道的还真只有俄罗斯这个“大哥”,但是这个“大哥”出钱也是有交换条件的。库德林的悲观预测主要是在提 醒卢卡申科要有效使用俄罗斯提供的贷款,尤其是在经济危机加重、俄罗斯自己日子越来越难过的时候卢卡申科还在不断要求俄罗斯追加贷款。

  卢卡申科对俄罗斯这几年批评一个后果就是,曾经对于联盟更有热情的白俄罗斯公众也已经出现明显的态度转变:根据白国内机构最近的民调显示,仅约 20%的白受访者希望和俄罗斯结成联邦,55%反对这样的联邦。卢卡申科这样的虚张声势就算短期有成效,他领导下的白俄罗斯也有可能卡在欧洲和俄罗斯中 间,无处寻觅自己的幸福。

手段有限的北韩政策

手段有限的北韩政策

张 昕
《纵横周刊》2009年6月1日

5月25日北韩发动新一轮核试验,紧接着的一组导弹试验和5月27日退出韩战停战协议的决定,让所有半岛局势的利益相关者都备感棘手。在六方会谈中表现一 直最低调的俄罗斯,这次也逐渐提升警告的级别,最新的表态是支持安理会通过专门决议,但是仍然对制裁表示谨慎态度。从核试验之后几天内俄罗斯驻联合国代表前后矛盾的发言里可以推测出,俄罗斯政府内部对于如何应对北韩也有犹豫。

  传统上,俄罗斯对于北韩的“非对抗性”政策与中国接近。因为担心任何大规模变化可能带来的不可预测的恶性结果,俄罗斯视保持半岛现状为最主要的 政策目标。在对北韩实施国际制裁问题上,俄罗斯和中国一样一直持保留态度。但是,在对北韩的实质影响力上,俄罗斯不仅远落后于中国,也是六方会谈五国中最 弱的。

  俄罗斯既没有日本和大韩民国对北韩的经济援助,也没有美国在半岛上的直接军事影响;俄罗斯和北韩之间几乎没有贸易往来,北韩的核技术也没有受到 俄罗斯的直接影响——这和俄罗斯在伊朗核计划上拥有的影响力完全不同。在北韩问题上,俄罗斯可以动用的似乎仅仅是自己在联合国安理会的那一票。

  过去两年里俄罗斯前总统普京和外长拉夫罗夫对平壤的访问所换回的一些承诺,在数月之内就被打破,这次的核试验更让俄罗斯意识到可能需要转变对平 壤的态度。同时,俄罗斯对于北韩态度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是俄美关系。美国新总统上台之后对莫斯科多有修好的表示,也在削减核武器问题上达成初步共识,俄罗 斯方面在北韩事态上因此有可能转向更加积极地和美国合作。

  遗憾的是,即便是态度、决心都已经坚定,俄罗斯和其他四国真正能用得上的手段实在不多 —— 要不然2006年北韩上一次核试验之后的联合国制裁应该已经有成效了。不想采取更加对抗性政策的俄罗斯可能只能寄希望于北韩内部的变化了。不过如同过去的 类似期待已经一次又一次证明了的,北韩政权的稳定性远超过局外人的判断,俄罗斯要面对的可能是漫长的等待。

Tuesday, May 26, 2009

为历史正名,意欲何为?

为历史正名,意欲何为?

《纵横周刊》2009年5月25日

在部分杜马议员于5月初提出“反否认”议案、要求将否定苏联在二战中作用、平反纳粹主义的言行定罪之后,上周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又成立直属总统领 导的“历史正名委员会”,具体分析和“反击篡改历史、损害俄罗斯联邦利益的言行”。该委员会的成员包括了来自国防部、联邦安全局、对外情报局、文化部、国 家杜马和俄罗斯科学院等机构的成员,其中专业的历史学家有三人。委员会每年将开会两次。目前委员会的权限和工作方式还没有明确,仅仅从人员构成来看,这是 一个行政官员占据主要位置的委员会。如果真的行动起来,该委员会可能会配合议会将要审议的“反否认法”,从立法和行政两条路线对俄周边国家重新评估苏联在 二战中地位的言行给出直接的打击。

  无论是“反否认”法案还是历史委员会的推出都集中在5月9日的二战(或是“卫国战争 ”)胜利日前后,这并不意外。苏联时期的胜利日不仅是象征着战争本身的胜利,并且被诠释成为一个民族涅磐重生的象征。苏联解体之后,胜利日的这个意义一度 被迅速淡化:叶利钦尝试用民主解放这样的旗号来重构新俄罗斯的认同和集体记忆,而普京则逐渐转向中国人所熟悉的以经济增长和社会稳定作为政权合法性和国民 集体认同基础的政策。伴随着去年红场重武器阅兵的恢复,胜利日、二战地位的重新获重视与俄罗斯周边国家针对二战和苏联历史的“修正主义”言说是同步展开 的。如今历史正名委员会的成立——不管最后实际效果如何——都旨在维护这个重获重视的民族统一团结的象征。

  不少分析人 士急忙将这个委员会的成立解释成为俄罗斯政府借清理历史记忆对媒体和学术界设置的变相审查机制。这个担忧目前来看可能有些过分。考虑到这样委员会一级的机 构在联邦政府中的一贯表现,该委员会在未来能够有多少实际作用还有待观察。另一方面,俄罗斯周边国家对于历史的重新解释也确实有需要检省之处——最出名的 包括最近一次乌克兰官方纪念三十年代大饥荒的展览中居然用美国记者拍摄的美国大危机时期的照片作为苏联在乌克兰实施种族灭绝的证据。

   该委员会设置的一个“败笔”—— 也有可能是设立者本身有意为之的结果——就是在组织自身的定位上:如果说“反击”和“应对”篡改伪造历史的定位没有任何人会有异议的话,定位后半段则给人 留下选择性政策的印象:委员会斗争的对象将只是那些危及到俄罗斯联邦利益的行为。但是,如果篡改历史的言行对俄罗斯有利的话呢?只有当俄罗斯政治精英们能 够把该委员会定位中的后半部分去掉,有胆识来面对那些对俄罗斯国家利益可能“有利”的篡改历史行为,俄罗斯才有可能超越胜利日阅兵仪式和对卫国战争的回 忆,在更广阔和深厚的基础上来确立民族认同。

Thursday, May 21, 2009

游走于左右之间

游走于左右之间(俄罗斯青年政治观察三)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5月21日

如果nashi(Наши)这样跟官方关系密切的组织可以被视为是“中间派”,那在俄罗斯政治光谱的两端,还分布着众多规模不大、但是主张极端的政治组织,其中绝大部分是以青年人为主体;在这些极端组织之间又存在着既斗争、又融合、甚至相互模仿的微妙关系。

  “国民布尔什维克党”是组织定位上集中体现如此微妙关系的典范。该组织的标志以大红为底色,中间是圆盘状的一片白色,白色部分中间则是一个黑色的镰刀加斧头的图案。我曾经向周围的俄罗斯朋友询问过,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个标志让他们既想到苏联,又想到纳粹德国。

  这个组织最初曾以重建包括欧洲、中亚、北亚在内的俄罗斯帝国为自己的政治目标,希望以此抗衡美国的对外扩张和全球霸权。他们对俄罗斯帝国的憧憬 包含着浓厚的斯拉夫主义色彩,但和现政权推行的爱国主义教育以及诸如“我们的”那样的组织所倡导的政治计划不同的是,该组织对现政权同样给予强烈的抨击, 批评政府的官僚体系和法院、警察等国家机器的压迫性质,因此他们的政治话语里又带有明显的无政府主义色彩。由此,红褐两种政治色调在他们的政治光谱里似乎得到了统一。

  这个团队的成员在装束上跟俄罗斯日益盛行的极右翼“光头党”非常相似,但是最近他们又在努力与极右翼组织拉开距离,更希望把自己塑造成左翼的革 命力量。而作为最近“另一个俄罗斯”运动的参与方,该组织又和诸多自由派力量站在了一起,似乎作出一种“永远的反对派”的姿态。

  其他一些左右翼的极端组织之间则呈现出另一种的“相似性”。比如,极右翼和极左翼的一些地下组织在音乐上的偏好非常相似,大量借助摇滚、“朋克 ”文化作为自己的宣导手段。双方在装束上都有趋同的表现:都喜欢黑色,都喜欢用方巾遮住下半张脸,以至于一度在双方成员可能同时出现的场合,大家会默认各 自系不同颜色的鞋带来加以区分。

  同样类似的还有对现状的高度不满和对暴力手段的推崇。“国民布尔什维克党”的成员曾经占领过联邦政府的办公楼,部分成员已经被查出私藏武器。右 翼势力“光头党” 针对外来移民和非斯拉夫族裔人群的攻击已从街头巷尾的偷袭逐步发展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刺杀。虽然俄罗斯政府在2007年通过了《反极端主 义法》,但是左翼组织还是抱怨政府在执法过程中更纵容右翼极端组织:多起带有种族仇杀性质和针对左翼活动积极分子的刑事案件,要么是久审无果,要么是凶犯 仅以很轻的罪名定罪。在政府一直没能对右翼极端势力有力打击的背景下,各种左翼的反法西斯组织“antifa”内部“以暴治暴”的声音也越来越强烈。

  我曾经由一位左翼组织的朋友带领去彼得堡的地方法院旁听了一起著名谋杀案的庭审。死者是一名20岁的antifa成员,几名嫌疑犯被检方指控涉 嫌参与新纳粹组织。开庭前后,antifa一方的支持者和支持嫌犯的另一队年轻人几次在法庭门口和走道狭路相逢,双方的装束虽然相似,但我至今仍清楚记得 双方对视时那种交杂了极度蔑视和仇恨的眼神,当时让我这个旁观者真的有冲突一触即发的感觉。

  上述极端组织的规模在俄罗斯还相当有限,暴力冲突的对象到目前为止也还限于特定的社会阶层和地域,但是政治极端组织的活跃、尤其是在年轻人群体 中的发展,已成为俄罗斯政府无法回避的问题。2007年的《反极端主义法》让政府在应对这些组织时多了法律武器,但是应对产生极端主义的社会土壤仅仅通过 立法和执法是不够的。要知道“国民布尔什维克党”那几位正在大狱里的青年成员恰恰因自己的牢狱经历赢得了独特的政治资本,几年之后出狱时可能“还是一条好 汉”。

Saturday, May 16, 2009

“你们不是选择俄罗斯,就是选择欧盟!”

《纵横周刊》2009年5月11日

欧盟和俄罗斯之间微妙的关系上周又有一个新进展:5月7日欧盟和白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六国正式签署“东方伙伴 ”协议。建立这样的伙伴关系最初由波兰和瑞典于2008年提出动议。根据目前达成的协议,该计划主要目的是促进这六个国家与欧盟之间的政治经济融合,中长期将计划建立六国和欧盟之间的自由贸易区。此外,从现在到2013年欧盟将向这些位于前苏联版图中西部、西南部的6国提供价值6亿欧元的经济援助、技术援助和安全支持,后者给出的则是民主化、推进法治和人权改革的承诺。

  俄罗斯对此公开表示担忧,虽然欧盟方面否认这个计划意味着给这些国家加入欧盟的承诺 (但是不排斥中长期的可能性),更不想与俄罗斯争抢势力范围,但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还是批评欧盟这样的做法是要迫使前苏联国家站队:“你们不是选择俄罗斯,就是选择欧盟!”

  从协议签署过程来看,欧盟国家内部对于这些东部伙伴的态度颇有分歧:最初协议草案中的免签证制度被改写成“签证自由化”的长期目标,而且不再是确定的承诺。因为生怕引起欧盟成员国资格承诺这样的误解,“欧洲国家”的称谓也没有加在这六个国家头上,而是以“东欧伙伴”的称谓代替——尽管这些国家从来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东欧”。欧盟大国中仅德国总理出席了布拉格签署协议的会议,英法意的最高领导人都没有到场:欧盟内部东欧和南欧所代表的所谓“新欧洲”国家对于就在自己身边的这些 “东方伙伴”的热情要高于“老欧洲”。

  欧盟在中长期对于东方伙伴们的影响固然有助于这个地区的稳定,但是自身在向传统东欧地区扩张过程中出现的压力说明未来吸纳这六个国家难度更大。和传统意义上的东欧国家相比,这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更低,政治发展程度不一致程度更高,文化上和传统欧洲的关联也更弱。其中,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已经在敲打北约成员国的大门,白俄罗斯因为国内政体的问题却一直是欧盟批评的焦点,而亚美尼亚则和俄罗斯的关系一直不错。从最初的动议到日前协议的签署来看,老欧洲国家对于未来和这些东方伙伴在经济、政治可能的一体化过程中要付出的代价更加心有余悸。

  而俄罗斯方面也要意识到,欧盟对上述国家的援助毕竟和北约东扩性质不同,拉夫罗夫对欧盟决定的批评很难说服人。欧盟在周四的会议之后马上又和中亚五国召开关于打开能源“南部通道”的峰会——包括一直没有取得决定性进展的“纳布科”项目,而北约面对俄罗斯的强烈抗议,仍然坚持和格鲁吉亚完成了军事演习。俄罗斯确实应该多反思一下:除了武力和金元(包括能源)外交之外,俄罗斯对自己所谓势力范围内的国家还能提供怎样的吸引力?“主权民主”、爱国主义还是东正教吗?

Monday, April 27, 2009

从街头运动到“登堂入室”


从街头运动到“登堂入室”

(俄罗斯青年政治观察二)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4月28日

  在诸多俄罗斯青年政治组织中公众认知度最高的是哪一个?答案应该是没有争议的,是“我们的”(Наши)。

  该组织前身是由瓦西里·亚可缅科于2000年成立的青年政治组织“并肩行走”。但当时的“并肩行走”影响有限,直到2005年,克里姆林宫决定 资助亚可缅科将“并肩行走”改造成新的全国性青年政治组织——这其中普京时期的总统办公厅副主任苏尔科夫起到重要作用——这才有了今天号称成员超过十万的 “我们的”。

  该组织的俄语全称是“青年民主反法西斯运动”,但是“法西斯”这个概念在“我们的”的组织语汇当中得到全新阐释:任何与建设一个伟大富强俄罗斯 相悖的政治力量和行动都是该组织反对的对象。因此,该组织反对的目标既包括了带有法西斯性质的极右翼组织,也包括了俄罗斯寡头、各种仇视俄罗斯的外部力量 (尤其是西方国家)以及俄国内亲西方的自由派。

  当时的设计者希望借助建立这样的组织来避免2004年乌克兰“橙色革命”中年轻人投入到亲尤先科阵营的先例在俄罗斯重演。此后“我们的”对普京 的个人崇拜色彩逐渐加深,并把组织目标细化到了对普京本人和他所推行政策的支持上——包括日后由“统一俄罗斯”党提出的所谓“普京计划”。这才有了媒体中 对该组织所谓“做普京的‘好孩子’、听普京的话、跟普京走”的描述。在关于“主权民主”这样事关国家基本政治理念的讨论中,该组织一直积极站在支持者这一 边。可能也受到普京的影响,该组织的官方网站没有采用代表俄罗斯的“ru”作为域名,而是采用了代表苏联的“su”。这个域名选择和组织成员的年龄结构也 相契合:年龄在17到25岁之间的这个群体出生在苏联解体前后,对苏联时期的阴暗层面很少有个体记忆。

  在两三年时间里,该组织的成功运作换来了政府的日益重视。2008年10月,亚可缅科被任命为当时祖布科夫任内阁中新成立的青年工作委员会主 任,完成了个人“登堂入室”的转型。由该组织主持的“全俄青年教育论坛”,不仅规模逐年扩大,来自官方和大企业的支持越来越多,并且将于今年第一次获得完 全的官方身份。

  但是在2008年的政权交接之后,原先的以普京个人为导向的组织模式自然需要改革。在去年的“我们的”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组织的新领导层制 定了“10-5”计划,即在今后十年内把俄罗斯建设成为世界前五位的强国。同时推出的十大建设项目中包括了:类似于19世纪末俄罗斯知识分子倡导的“走下 农村”运动的“小乡镇建设”计划、国家现代化干部培训计划、组织自己的少先队、组建自愿民兵组织、建立青年商学院计划。诸多计划背后是一个培养国家未来精 英预备队的目标,显示出该组织希望摆脱对单个领导人的依赖,减少意识形态色彩,转而通过培养未来国家管理精英的目标来吸引年轻人、拓展自己在后普京时代的 生存渠道。

  如此的定位变化势必要求组织形式也有相应的变化:“我们的”能否继续以往以街头运动、抗争性活动为主的组织模式,还是转变成更加主流、带有更多 建设性色彩的组织?最近两年里,“我们的”所组织的多次颇为出格的抗议示威活动(包括对英国大使、爱沙尼亚使馆的围攻)已在俄罗斯政府内引起不满,而对类 似涅姆佐夫这样公众声望不错的政治人物的直接人身攻击,和对反对派使用非法手段加以渗透的消息,对该组织的公众形象也有负面影响。“登堂入室”多少会失去 街头运动独特的鲜活和自由特征,失去对一部分年轻人的吸引力,而塑造一个更加精英、组织管理更加严密的政治组织也容易出现官僚化的倾向。

  短期之内“我们的”将要消亡的预言应该不会实现:至少从第三次代表大会上我们可以看到他们长期发展的眼光。从街头走向主流,“我们的”的转型努力才刚刚开始,若干年后它在俄罗斯青年政治中完全有可能向“统一俄罗斯”党在俄政党体系中所占据的位置和扮演的角色靠拢。

Sunday, April 19, 2009

八九点钟的太阳

八九点钟的太阳
(俄罗斯青年政治观察一)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4月17 日


在一个政局稳定国家的日常政治生活中,青年人通常不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青年中的一部分还没有成为法律意义上的独立公民,没有选举权,关注和参与 常规政治活动的比例一般也较低。俄罗斯青年中积极参与政治者不过10万人左右。但就是这个不怎么起眼的群体,却在2003年左右开始吸引媒体和公众的关 注。

  原因主要是自2001年以后俄罗斯常规政治生活日趋平淡:传统的通过政党、选举等体制内方式展开的政治生活,其自由空间日益缩小,选举和议会辩 论没有太多悬念,失去了对公众的吸引力,联邦层面的政治生活被逐渐缩减为总统的个人秀。相形之下,俄罗斯政治里从形式上看,最有活力的层面开始转向街头政 治,青年政治组织也随之开始崭露头角。

  街头政治的鲜活、激烈、追求表现力的特征跟青年人所具有的想象力和“先锋性”契合得很好,而且这个群体社会责任不重、顾及不多,也有比较多的空余时间和精力来参与这样的活动。

  关注青年政治参与至少有三重意义。首先,青年人代表了国家未来政治发展的方向。在俄罗斯,出生于苏联解体前后的那一代人正从青年步入成年,正在 成为有投票权的公民,他们的政治偏好将越来越显著地决定国家未来的政治走向,因此观察现在青年人的行为,对于预测中期政治发展有直接的意义。其次,青年人 的群体特征和类似街头运动这样的政治参与形式之间的契合,提供给我们观察一般政治过程的一个特殊视角。最后,在当下的前苏联空间里,多次的大规模社会运动 中——包括三次的“颜色革命”和日前尘埃还未完全落定的摩尔多瓦“Twitter革命”——青年人都扮演了重要角色。观察青年政治的运作因此在近期也具有 现实意义。

  2003年以来日益活跃的这些组织可以依照和政府之间的关系来划分为两大阵营:亲政府的与反政府的。

  亲政府阵营以最出名的“我们的”和“统一俄罗斯”党的青年分支“青年近卫军”为代表。这些组织一般得到政府、政府中高层人物以及大商人财团的支 持,在财源和宣传上有巨大优势。这些组织意识形态表达比较弱,经常是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简单组合,通常以支持政府和主导政党的政策为主要目标,在招募成 员上有能力提供就业等物质利益。

  与此相对,处于反对派位置的青年政治组织在政治理念和意识形态定位上更加鲜明和强硬,组织上也更多依赖非物质利益手段来团结人员;但是资金来源上比前者要局促得多,更很难有通畅的进入媒体的渠道,在组织集会之类活动时也总是得到更多的负面“关照”。

  这样区分当然非常粗略。有一些组织很难简单依此标准归类,这两个“阵营”内部其实也很少合作。在亲政府组织这一边,知名度最高的“我们的”就和 “青年近卫军”在争取财源和媒体曝光率方面存在竞争关系。而在反政府阵营中,由于基本政治理念和意识形态的差异,共有的对政治现状的不满并不能换来组织之 间的合作:比如作为自由派“亚博卢”党的青年分支和极右翼的“国家布尔什维克党”之间就很难有共同语言。从规模上来说,从固定成员数万人的到几个人加一个 网站这样的组织都有。

  正是这样的多样性让俄罗斯近几年来青年政治组织(运动)的发展越来越显现自己独特的吸引力,笔者也将在以后的专栏里尝试更深入地剖析俄罗斯这“八九点钟的太阳”背后的政治逻辑。

总统绝食:“弱者的武器”?

总统绝食:“弱者的武器”?

张昕

《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2009年4月19日

绝食作为一种政治抗争的形式,通常都是为弱者使用。然而一位实权在握的总统依靠绝食来争取在国内政治斗争中的胜利,这样的例子恐怕不多见。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刚刚结束的五天绝食就是这样一个罕见的例子。

   这次绝食行动的起因还是莫拉莱斯和反对派之间在宪政改革上的矛盾。今年年初的全民公决中由莫拉莱斯提出的新宪法高票通过,新宪法要求在今年12月6日举行大选。以莫拉莱斯目前的民调支持率看,他的连任前景一片大好。因此反对派把注意力集中在未来的议会选举上,并依靠自己在参议院中的多数席位一直没有通过 实施年底选举所必需的新选举法。对反对派而言,这个新选举法将给印第安原住民在新议会中保留14个席位,无疑是进一步巩固莫拉莱斯在农村的票仓。同时,反 对派认为现有的选民登记中存在的技术问题也有利于莫拉莱斯。而后者领导的政府以时间不够为由拒绝进行新的选民登记,并得到法院的支持。双方僵持不下,莫拉 莱斯在4月9日开始绝食,同时有十多位支持他的社运组织领导人也加入绝食行列。

  莫拉莱斯这次绝食的时间远没有接近他自己 的绝食纪录(18天):议会在4月14日就通过了修改后的选举法案,莫拉莱斯也随即结束持续5天的绝食抗议,并宣布绝食获得胜利。这5天时间里两个矛盾深 重的对立阵营之间展开了怎样的幕后交易、双方的妥协在多大程度上是莫拉莱斯的绝食起了作用,这些都很难判断。但至少从结果上看,双方都有所让步,而且莫拉 莱斯方面的让步似乎还要多一些:法院现在同意进行新的选举登记,政府同意承担相关的费用,也同意将未来议会中保留给印第安族群的席位减少到8席。这不免让人质疑莫拉莱斯绝食的必要性。

  莫拉莱斯称自己的绝食举动是在延续玻利维亚社会运动中和平抗争的传统———他自己在当总统 之前的劳工运动当中已经有过至少18次的绝食经历。但是,毕竟莫拉莱斯现在已经是一位合法当选的总统,而且目前拥有很高的民意支持率,自己的政党还控制了 议会的下院,在正式的政治体系内他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弱者”。如果说这样的一个领导人仍然必须使用绝食这样“弱者的武器”来达到自己的目标,这只能说明在 这个在阶级、种族、地区三个层面都存在严重分化的国家里常规的宪政民主运行成本之高。当然,既然莫拉莱斯在去年的宪政改革中愿意付出国家可能分裂的代价, 如今的绝食举动被反对派指责是“敲诈民主”自然算不上什么。只是这样的策略是如他所说巩固了革命成果还是进一步加深了阶级冲突仍未可知。

  5天绝食时间里,这位种植古柯树出身的农民一直靠嚼古柯树叶来提神,不知他是否由此顿悟到如下难题的答案:在不打破资产阶级宪政民主的形式下有没有可能继续推行自己的社会主义革命?







Sunday, April 12, 2009

藤森被判有罪开了先例

藤森被判有罪开了先例

张 昕
《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
2009年4月12日

秘鲁最高法院特别法庭于4月7日以“践踏人权罪”判处前总统阿尔贝托·藤森25年监禁。根据由三名法官组成的审讯庭发布的判决书,藤森在担任总统期 间操纵准军事组织(行刑队)实施两起共造成25人死亡的屠杀,他还要对另一宗绑架案件负责。这是藤森2005年被引渡回国以来受到的第二次有罪判 决:2007年12月秘鲁法院已经以滥用职权和指使他人非法搜查私人住所的罪名判处藤森6年监禁。不管藤森对本次判决的上诉结果如何,他今后还将面对贪污 和挪用公款的指控。

  本次裁决开创了前民选总统在本国因在职期间的侵犯人权行为被判刑的先例,对于常出此类政治强人的拉丁 美洲来说自然意义重大———和藤森面临类似指控的智利前总统皮诺切特和厄瓜多尔前总统科尔德罗都在法律程序开始之前病逝,从而把第一的“宝座”留给了藤 森。这个曾经在拉美最受尊敬的政治领导人可能要终老于牢狱之中。

  秘鲁人权组织和藤森白色恐怖时期的受害人家属,自然为法院史无前例的判决和自己完成所谓“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感到欢欣鼓舞,但藤森十年统治留下的政治遗产不会因为法院的一次裁决而完全消解。

   在始终坚称对几起屠杀和绑架案件不知情之外,藤森自己和他众多的支持者一直在构筑另一层自我辩护网。藤森是创造秘鲁上世纪90年代经济增长业绩的功臣; 正是得益于他的铁血政策,秘鲁政府才得以在和左翼极端游击队组织“光辉道路”长达15年的血腥武装冲突中获得最终胜利。反恐非常时期需要非常规手段:军事 法庭、行刑队、新闻审查、限制政治自由等都因此获得正当性。如此以白色恐怖对抗红色恐怖的合理性在藤森当政时期就得到广泛认可:他在1992年以总统身份 发起的强制解散议会、中止宪法的武装“自我政变”换来的是1995年寻求连任时的压倒性选举胜利。如此的逻辑即便在今天支持者仍然不少:最近秘鲁国内的民 意调查显示,有超过三成的受访者仍然支持藤森,而以藤森名字命名的政治组织正在全力把法院的判决解读成政治迫害的结果。藤森的女儿幸子作为下一届秘鲁总统 大选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也把解除父亲的罪名作为自己的竞选主张之一。

  已经有人权组织在想象这次裁决在拉美之外更广的适用 性:比如对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在伊拉克战争和俄罗斯前总统普京在车臣战争中的政策。秘鲁法庭宣判之后的社会震荡也提醒人们:由诉诸司法寻求正义而引发的民主人权与安全之间、政治目的与手段之间的冲突对于寻求正义国家的政治体系都将是一个考验。

Thursday, April 9, 2009

“重启” 第一步


“重启”第一步

张昕
《纵横周刊》2009年4月6日

自一开始,俄罗斯各界都把美俄领导人的首次会晤视为本次伦敦20国峰会上最重要的看点,而应对全球经济危机的命题倒是位列其次。

  俄罗斯在会上的表现和会前摆出的姿态相比要低调得多。一方面, 俄罗斯没有直接介入欧美大国之间关于救市方案的争论之中 —— 俄罗斯面对英美和法德之间关于注资还是监管为主的分歧没有明确表态。另一方面,克里姆林宫在峰会前发表的颇为宏大的国际金融体系改革建议既没有成为峰会讨 论的重点, 也没有进入最后的公报。最引人注意的建立超主权货币的建议虽然用意良好,也已经得到一些国家的支持,但毕竟很明显在短期内没有实现的可能。如此结果应该是 俄罗斯本身谈判实力有限和有意低调表现的双重结果。

  俄美首脑的首次双边会谈则可以用“收获颇丰”来描述。在良好气氛中,奥巴马答应将于7月正式访问莫斯科,同时在第三阶段控制核武器条约的问题上 双方也达成初步妥协,有望在年底签订该条约以取代届时将到期的第一阶段控制核武器条约。从财力上说,俄罗斯维护现有核武器的能力远逊于美国,因此该协议的 签订对于俄罗斯一方来说经济效用更大;而奥巴马也将美俄间的这个初步妥协作为自己雄心勃勃的全球无核化计划中的第一步。

  双边会谈中另一个重要成果是美方对于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表示支持。俄罗斯在93年就已经开始自己的入世申请,虽然自认为已经付出诸多努力但 是仍然没有成功,其中美国的态度成为主要障碍。相比之下,和俄罗斯有诸多外交和贸易纠纷的乌克兰在美国前总统布什的支持下不仅在去年入世成功,而且现在还 是审议俄罗斯入世资格的世贸委员会成员国,让俄罗斯好不尴尬。如今奥巴马的支持虽然也还是口头承诺而已,但是和布什的态度相比,已经让俄罗斯感觉到温暖了 许多。

  就个人表现而言,梅德韦杰夫在这样的国际峰会场合下虽然没有奥巴马那样的明星气质,也没有其前任普京那样经常有的火爆言辞,但总体上平和沉稳的形象还是博得不少正面评价。

  3月初,美国务卿希拉里在会见俄外长拉夫罗夫时曾应着副总统拜登关于“重启”美俄关系的倡议,将一个红色按钮作为见面礼送给俄外长,还特意强调 美方特别努力把“重启”(reset)一词翻成正确的俄语写在按钮上方。不料拉夫罗夫毫不客气地指出美方把该词错误翻成了“要价过高 ”(overcharge) 。此外交乌龙事件多少也象征了双方改善关系的良好意图背后仍有诸多误解需要弥合,而历史上两国关系周期性的剧烈波动起伏也提醒我们“重启”的按钮可能随时 被再次按下。7月的奥巴马莫斯科之行将是检验俄美重启成果的下一站。



Monday, March 16, 2009

“我们的“ 性、谎言、和录像带

“我们的” 性、谎言、和录像带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3月17日

记得十年前美国的一部独立影片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大奖。我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但是影片那个颇为别致的标题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性,谎言和录像带》。没想到在十年后的俄罗斯,这个电影标题又在青年政治运动“我们的”(Nashi那里得到了全新的阐释。

二月底,一名来自“我们的”组织的成员找到右翼政党“亚博卢”的青年领导依利亚·亚辛,声称掌握有自己组织前领导人部署成员渗透反政府组织进行间谍活动的录像,希望后者能帮助他对外公开这些材料。然而在随后亚辛召集的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们所看到的却是完全出人意料的两段录像。第一段录像里被称为是左翼组织“红色青年近卫军”的两名成员在狂饮之后吸毒,第二段录像里被称为是“亚博卢”青年成员的一队人在郊外胡乱进行完某项示威活动之后也开始狂欢痛饮,此后竟然出现成员和一名自称只有14岁的少女性交的场面。爆料者称录像所反映的是站在反对派位置的青年政治积极分子们的生活常态:酗酒、纵欲、耍流氓。

事后,对于录像内容是否属实已经有人提出疑问:因为片中一些参与者很像是“我们的”的成员。如果这样的怀疑最终被确认属实,那这个俄罗斯青年政治运动史上迄今为止“最经典骗局”倒正可以用上《性、谎言和录像带》这个标题。

在谎言和录像带之后更有趣的是,在支持普京和普京政府政策、尤其是防止“颜色革命”在俄罗斯上演的目标逐渐淡化之后,在类似的青年组织不断涌现、自身的准垄断地位不断遭受挑战之后,“我们的”如何在尝试调整自己的行动模式。不断出现的对于反对派政治组织的渗透就是最近逐渐被媒体捕捉到的新动态:“我们的”叛逃者对外公布内部的信息显示出这个年轻人的组织竟然有颇为庞大和严密的渗透和破坏反对派组织的计划。

除了渗透反对派组织之外,“我们的”也依赖越来越有想象力的出位表演来保证自己在摄像机镜头的曝光率和前卫性。2006年英国和俄罗斯因为利特维年科案发生外交危机时,“我们的”多次骚扰英国驻俄罗斯大使、阻拦大使车队。2007年俄罗斯和爱沙尼亚因红军铜像问题发生冲突时,“我们的”又多次阻断两国之间的运输车辆。针对多次发表批评“我们的”的自由派报纸 《商人报》, 去年4月数千“我们的”成员走上街头向莫斯科市民发送上万卷打上了《商人报》标志的手纸以及伪造的该报主编的公开信,以期羞辱这家报纸。去年圣诞,“我们的”向和俄罗斯“最不友好国家”(乌克兰、格鲁吉亚、美国)的领导人送上特制的圣诞礼物——尤先科收到的包括一面加上了星条旗图案和纳粹标志的新乌克兰国旗。今年年初,“我们的”又在一反政府组织的成立大会会场外,抛下几十具垂死绵羊。“我们的”把青年政治运动惯有的活力激情和俄罗斯政治风行的“黑色公关”与炮制谣言的“kompromat”技术结合得有声有色,甚至更显创意。

其实自2008年初以来,“我们的”组织对于自己在后普京时代的地位和作用是有系统计划的。2008年的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该组织的领导层明确提出想把该组织从一个松散、以街头运动为主的青年运动逐渐转变成一个紧密的、更具精英色彩的组织,并且配合以实实在在的社会发展计划。会上制定的十大发展计划中就包括了类似我们的乡村重建和组建自己的“党校”这样的计划。遗憾的是,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些项目还基本只停留在书面上。

或许是我对这样的组织过于苛求了:毕竟一年时间很短,毕竟青年政治运动的转型从来都不容易。 但象征着俄罗斯未来的年轻一代应该有志向给俄罗斯政治带来一些新气象——至少不能一直依靠类似 “性、谎言、录像带”这样的戏码来吸引人们眼球。

Monday, March 9, 2009

俄罗斯的“双头统治”会解散吗?

俄罗斯的“双头统治”会解散吗?


张昕 搜狐评论
2009年3月9日


自从梅德韦杰夫当选俄罗斯总统以来,关于他和总理普京之间存在分歧矛盾的说法就从来没有间断过,而去年夏天开始逐渐展开的经济危机为上述论断提供了更多的 支持。最近英国《卫报》的一篇报道更是把这个观点推到极致,声称在梅德韦杰夫间接批评普京政府处理危机不力之后,普京已经考虑要辞去总理职务。
  
   与此类似的一系列推断都是基于几个共同的假定:普京代表了军事和安全部门人员组成的所谓“强力部门”派,而梅德韦杰夫是自由派的代表,俄罗斯政治主流就 是两个集团对政策制定和资源分配的明争暗斗。近期愈演愈烈的经济危机开始破坏这两个派别之间微妙的权力平衡,普京和梅德韦杰夫之间的“双头统治”关系进一 步恶化,尤其是被视为一直在暗中掌握实权的普京其权威因危机遭受重创。
  
  但是上述假定偏离了两位领导人之间的本质关系:两人之间不 是严重的冲突和竞争关系,两人本质上来自同一团队——不要忘记当年普京刚刚把梅德韦杰夫提携到副总理位置上的时候,媒体几乎异口同声地判断后者将如何加强 普京这个“圣彼得堡”团队的势力。如果把普京简单地归为“强力集团”的首脑,那就很难解释自由派核心人物库德林何以在他任期内一直得到重用,并在梅德韦杰 夫上任之后开始把副总理和财长两个重任一肩挑。迄今为止,梅德韦杰夫在具体的经济政策上和普京以及联邦政府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矛盾,在经济领域两个人的差 别更多的是个人风格的差别而不是政策实质上的差别。克里姆林宫内部所谓两个团队和两个团队领导人之间的界限划分以及矛盾都被类似《卫报》这样的媒体有意无 意地放大了。
  
  实质上,自去年五月以来梅普之间的分工日渐清晰:梅德韦杰夫注重更加宏观、原则性的问题——尤其是在法治、宪政层 面,而普京则更多集中在具体的经济和社会政策上。考虑到如此具有实质意义的双头治理在俄罗斯和苏联历史上都是第一次,两人对这种合作关系平衡点的摸索到目 前为止还是顺利的。
  
  《卫报》如此说事的重要依据之一是最近梅德韦杰夫两次对政府在处理经济危上的迟缓低效提出批评,这被阐释 成了他对普京间接表示不满。但是,在担任总理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普京对自己领导的政府的批评其实更多、言词甚至更加激烈:两人如此类似的批评更多表达了作为 最高领导人对于整个国家机器和官僚队伍行动不力的不满。
  
  《卫报》的解释中还有一个假定就是政府在应对危机上的不力必然会导致来自 反对派的挑战。但现实是没有多少迹象显示现有政权已经受到反对派的有效冲击。体制内的所谓反对党完全没有能力在杜马内部(包括绝大多数地区的地方议会)上 对政策制定构成有效挑战。而除了笼统的批评之外,反对派政党也没有有别于现行政策的鲜明主张。比如,俄共虽然批评现政府拨付给大型企业和大型银行的救市资 金有裙带主义的迹象,但是具体如何分配这样的资金俄共也未见有系统可行的政策主张。
  
  而体系外的反对力量更是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 传统自由派的主力“右翼力量联盟”已经解散,该党前领导人尼基塔·别雷赫虽然因为反对党内部分高层希望和官方妥协的主张而自动辞职,但是不久即被梅德韦杰 夫提名成为基洛夫州州长。以原总理卡西亚诺夫和前世界象棋冠军卡斯帕罗夫为首的“另一个俄罗斯”运动历经多次整合后又改组成新的“团结”运动,但是更换旗 号不能掩盖他们整合中右翼势力失败的事实,在西方媒体中不断曝光的街头运动其实也是这些组织在缺少有效政治参与途径下的无奈选择。
  
   像《卫报》这样拿高倍显微镜来观察梅-普之间的关系自然总能找到缝隙。比解散更有可能出现的变化是:梅普组合利用危机加快联邦部门和州一级官员的“换血 ”速度,包括加强对“党外人士”的“招安”,以行政替代政治的方式吸纳人才进入国家机器。而面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恶化后来自一般公众的压力,梅普两人完全可 以在中下层官僚里寻找“替罪羊”——在现今的俄罗斯,这一招可是比让普京下台要容易施行得多。
  

Sunday, March 1, 2009

结盟的代价

结盟的代价

张 昕

《东方早报》2009年3月2日

二月初在莫斯科,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zation, CSTO)理事会会议宣布该组织将成立快速反应部队,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甚至表示该组织的武装力量将发展到和北约可以媲美的程度。从形式上看,这应该是该组织迈向更高层次军事合作和成为全面地区安全组织的又一个重要步骤。

目前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包括俄罗斯、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这个被称为“东方的北约”自成立至今已经被赋予了多重职能。伴随着本次快速反应部队的成立,官方再次强调该组织的目标主要是针对组织成员国边界出现的威胁,尤其是来自基地组织、阿富汗以及巴基斯坦等地的国际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跨国犯罪组织、贩毒活动等。对俄罗斯来说,这些是所谓“来自南部的威胁”。由此可以看出,集体安全条约组织虽然有当年华约集团组织的影子,但其区域重点已经转移到中亚地区。

计划中的快速反应部队将长期部署在俄罗斯,接受统一指挥,但是具体细节还没有出台,唯一能确定的是俄罗斯军队将在其中扮演主要角色。此前各成员国已经为该组织专门提供的军队数量及其有限,要达到北约的水平还是非常遥远的目标——除非梅德韦杰夫是特指在中亚地区。除了俄罗斯之外,其他成员国对于投入实际军事力量(无论是本次会议之前还是本次确定的快速反应部队)热情并不大。莫斯科为该组织设定的目标还包括在无需国际授权的前提下在成员国领土上开展联合维和行动,对于这个具有实质意义的组织定位,至少白俄罗斯的外交部已经表示了本国将不会派兵参加这样的行动。各方对于组织的定位和各自在其中愿意承担的责任还远没有达成一致。

在组建这个“东方北约”的过程中,俄罗斯为“招徕”盟友付出的代价似乎不低。在本次集体安全组织会议期间,吉尔吉斯斯坦宣布将关闭美国在本国马纳斯军事基地——后者是反恐联军在阿富汗军事行动的重要军事基地和运输中转站。虽然俄罗斯和吉尔吉斯斯坦官方都否认同时宣布的俄罗斯将对吉尔吉斯斯坦提供的20亿美元贷款、1.5亿美元无偿援助和后者关闭军事基地的决定有任何关联,但是两个决定的宣布在时间上如此紧凑,让人很难不产生联想。而类似的情景最近在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之间也在重演:去年年末白俄罗斯曾经向俄罗斯提出20亿美元的贷款要求用于接收卢布为本币的调整费用,这个当时没有得到俄方正面回应的要求在最近也得到俄罗斯政府承诺重新审议,而两国正巧也在最近宣布将在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之外成立另外的联合武装力量。

和俄罗斯近期在拉美开展的结盟活动颇为相似的是,俄罗斯在前苏联空间内寻找盟友的过程中也越来越多倾向以经济资源换取军事、政治合作。对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的优惠待遇除了提供各种贷款和债务减免之外,还包括低价提供武器。但是俄罗斯仅仅通过如此的交易要达到重新掌控中亚地区的目的还是远远不够。俄罗斯至少必须在组织目标上给出更加系统更有说服力的说辞,因为对于白俄罗斯和亚美尼亚来说“来自南部的威胁”并不是最棘手的问题。而即便是作为组织重点的中亚地区,不要忘了,俄罗斯也还没有说服土库曼斯坦加入集体安全组织。白俄罗斯 和吉尔吉斯斯坦与俄罗斯之间的政治交易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如果现有的猜测为真,那俄罗斯摆在桌面上的更多的是真金实银,而别家的投入更多是象征性的。联想到去年夏天俄罗斯必须独立应对格鲁吉亚局势,而其他盟国在如此关键时刻连形式上的支持都没有提供,这笔结盟的买卖对俄罗斯来说可不太划算。

Saturday, February 28, 2009

“人事问题决定一切”

“人事问题决定一切”
张昕
《纵横周刊》2009年2月24日


“人事问题决定一切”,苏联时期留下如此俗语。本周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的两个决定正好对应着这句俗语背后的两个侧面:他先是在2月16日解除了四个联邦主体行政长官的职务,一天之后又公布了所谓高级管理人才的百人储备队名单。

  被解职的州一级地方行政长官分别是:奥廖尔州州长伊戈尔·斯特罗耶夫、涅涅茨自治区行政长官瓦列里·波塔片科、普斯科夫州州长米哈伊尔·库兹涅 佐夫。此外,梅德韦杰夫已提请沃罗涅日州杜马审议对现任俄联邦农业部部长阿列克谢·戈尔杰耶夫担任该州州长的提名,现在的沃罗涅日州长弗拉基米尔·库拉科 夫在三月份即将任职期满。 如此集中调整州一级地方官员是在 2005年取消州一级行政长官直选而改由总统任命、地方议会批准的制度之后的第一次。梅德韦杰夫借这个机会也公开表示了对部分地方政府处理经济危机、制定 社会政策不力的不满,颇有敲警钟的意图。

  同时宣布的百人名单则是去年开始酝酿的所谓”黄金千人”高级管理人才储备中的第一批,百人中的36人和 23人分别来自现在的联邦和地方政府部门,32人是商界代表,科教和社会组织的代表占了9名。百人共同的特征之一是“年轻化”:所有人都在50以下,最年 轻的仅26岁。被总统提名担任普斯科夫州的州长的安德烈·图尔恰克也在这百人名单但中。

  据总统办公厅介绍,该名单由170多名专家选定,每位专家最多可提名11人,然后以累计票数为准得出了一份1121人的大名单,最后的千人名单 就要在这个大名单中产生。而队伍的年轻化是提名的重要标准之一:专家们被要求尽可能提名年龄在35岁以下有丰富管理经验和业绩的候选人。

  在取消州行政长官直选之后,如何选拔高级干部又成为一个难题。梅德韦杰夫曾经在今年年初曾经就所谓“人事问题”专门召开过会议,感叹现有体系下 国家干部人才储备严重不足。俄罗斯联邦政府于2007年7月曾出台关于地方行政长官的考核细则,具体指标有43项(此前的类似考核体系更包括了洋洋洒洒 150项指标),本次地方官员的调整和新人才储备的选择也是延续了该细则的基本精神。虽然如何使用这样的“人才储备”目前还不清楚,但俄罗斯总统很有可能 从中直接任命联邦部门和地方政府的高级官员。今年4月以后有可能出现一轮大规模的政府官员大调整,而这个人才储备团队有可能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而即便是 那些不太可能完全放弃自己在私营部门事业的商界人士,进入这样的团队也可能成为除了提升个人声誉之外进入公共政策决策的一个新途径。

  本次担任评委的专家组的组成和本身的选拔过程并没有公开。关于这首批百人当中有多少是前总统普京的“旧部”,多少可以视为是干部体系中的新鲜血 液,业内人士也没取得共识。“人事问题决定一切”,其实全世界莫不如此,俄罗斯如此尝试的结果也可以给其他国家一个对照的机会。

Sunday, February 8, 2009

马纳斯基地这次真会关闭吗


马纳斯基地这次真会关闭吗
张昕
《南方都市报》(评论周刊)
2009年2月8日


吉尔吉斯斯坦总统巴基耶夫本周初在莫斯科宣布,吉政府决定关闭美军设立在吉境内的马纳斯空军基地。美军主要通过这一建立于“9·11”之后的空军基 地向阿富汗运送兵力和物资。自2005年美军关闭其在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军事基地后,马纳斯基地成为美国在中亚地区唯一的军事基地,加上近期美军通过巴基 斯坦进入阿富汗的南线运输通道日渐不稳定,马纳斯基地对于美军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更显重要。

  巴基耶夫表示,关闭军事基地 主要是因为美国对吉经济补偿不够和军事基地在吉境内产生负面社会影响这两个原因,同时,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行为也已经超过预先设定的目标和规模。巴基耶夫 说的事实都存在,但媒体和美国政府高层都推测俄罗斯的经济援助是巴基耶夫做出如此决定的主要原因。在巴基耶夫本次莫斯科之行中,俄罗斯政府承诺向吉尔吉斯 斯坦提供20亿美元的贷款、1.5亿美元的无偿援助,并取消1.8亿美元的债务。目前经济问题重重的吉尔吉斯斯坦应该是从俄罗斯那里得到了一个好价钱,所 以愿意关闭美军基地。按照这种观点,俄罗斯如此的金元外交也旨在回应美国在东欧部署导弹防御体系以及北约东扩———显示自己至少在中亚还有主导权。

   但是,仅凭巴基耶夫的声明就推断吉尔吉斯斯坦这次会彻底关闭马纳斯基地还为时过早。吉尔吉斯斯坦政府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放出类似的声明,但是每次声明之 后只要从美国那里要得一定的好处,吉方马上就把关闭基地的事情搁置起来。本次巴基耶夫的声明未必不会重复这样的逻辑。尤其是巴基耶夫本人虽然对于关闭基地 的决定言之凿凿,但是吉尔吉斯斯坦议会关于这个决定的投票在本周已经至少推迟了两次,这当然有可能是吉国内各派意见冲突的结果,但也有可能是吉政府有意为 之,好给巴基耶夫在跟美俄两边谈判时提供回旋余地。最重要的是,俄罗斯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的也不是一面倒的利益考量:在中亚恢复自己的主导地位和美国全面 出局之后可能留下的阿富汗这个烂摊子,这两个结果之间利益权衡不是那么清楚简单———不要忘记,当初俄总统普京对马纳斯基地的建立可是力排众议给予全面支 持的。所以俄罗斯政府这次才会既否定自己的经济援助和巴基耶夫的决定之间有任何直接关联,又反复强调俄罗斯愿意和一切力量展开军事合作、共同稳定中亚地区 的局势。

  三方如此算计的一种可能的结果是:吉尔吉斯斯坦借着关闭基地的声明从美国那里得到更多的资金和援助,在不完全关闭基地的前提下对基地的规模和性质作出调整(甚至不排除改名的可能)。这对三方来说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了。